一行忍了許久的淚奪眶掉了下來。

時(shí)間過得飛快，待天黑時(shí)，雪終于下起來。

他向我告別，撐著把紙傘，與一旁的魏將軍立在雪中，幾步遠(yuǎn)的距離，如同隔了天地。

孩子似乎是感知到了別離，吭哧吭哧哭鬧起來，我站在另一頭，想走過去哄哄他，卻怕自己一踏上那一步路，就再不愿他們走了。

細(xì)雪絨絨地下，道觀門前的燈火被風(fēng)吹得搖曳，拉出幾條長長的人影。

而其中那兩條，轉(zhuǎn)過身，緩緩地，一步一步，漸行漸遠(yuǎn)。

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風(fēng)灌滿他的長袍，翻飛起來的衣袂。

我險(xiǎn)些跪在地上，子良扶住我，什么話沒有說，攙著我往與他們相反的路上走。

這便是結(jié)局了吧。

我想。

這便是我與他的結(jié)局。

也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十世鏡上蒙前塵，留孑然一身，嘆歲月最薄情，殺盡故識人。

之后幾日是如何度過的，我不記得，再一照銅鏡，鏡中人已消瘦得厲害。

聽聞皇上突發(fā)惡疾，已命不久矣，南方起了戰(zhàn)事，貞霆戰(zhàn)死，那龐公公見大勢已去，便借著戰(zhàn)亂逃之夭夭。而決定貞霆那數(shù)十萬軍隊(duì)一敗涂地的主要緣由，是我父親。

他連夜撤去鎮(zhèn)守邊疆的大半士卒，去支援魏將軍等人。

這些，我因足不出戶，幾乎全部都是從別人那里得知的。

是從一位女子口中得知。

佟佳氏。

夜里，房間只燃著一盞燈，她隔著一張桌，坐在我旁邊，神情再不似當(dāng)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姐。

“佟佳氏原本不姓佟佳，是前朝殘留下來的一個名門望族。而我嫁與高大人，是使命所在。只可惜我當(dāng)初并不知，只當(dāng)是嫁與了一個好兒郎?！?/br>
她說這些時(shí)，面上不帶一絲表情，我在她的右手拇指里看到一個薄薄的繭，我猜，那名門望族，原也是個武將之門。

我笑笑：“那么你此番來，目的為何？僅僅是將當(dāng)下局勢告知與我？”

“不。”她否認(rèn)，“你是虞將軍的嫡女，現(xiàn)下又是小太子的親額娘，你若想在戰(zhàn)事平息之后，去皇宮中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也無人敢有異議。因此我是來替我父親，魏將軍，及那些簇?fù)砘拭}之人，來與你交涉的。”

“交涉？那皇太后之位，于我而言有何可垂涎的？”我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合上，屋內(nèi)跳動的燈火終于又平靜下來。

“可你要知道，虞氏一族，盡管與皇脈相連，居于皇親國戚之中，也不排除有一日會被人以趨炎附勢為罪名滅門。你們虞家，既服侍先帝，又效忠過逆賊……”

“我已將該做的做盡了，剩下一切皆看天意?！蔽一卮鸬?，“況且我再不想被圍困在朱墻之中了，這天底下，何處不比皇宮里好？”

“你不再在京城待了？”

“是?！?/br>
“你要去何處？”

“捎些銀子，行至哪里，便是哪里?！?/br>
“那……”她沉靜了一陣，*Q`Q35`359`5967`7從袖口掏出一樣紅布包好的東西，“這是大人叫我留與你的，請你帶上?！?/br>
我接過，掀開來看，一枚玉佩靜靜躺在紅布上。

再一細(xì)看，玉佩下壓著一張折起的紅紙。

我未展開，便知那是什么了。折痕上有我一個虞字，那是我與他的婚契。

我忽地笑了，“他這是要做什么？”

“大人說，要還你自由。”

“如何自由？”

“撕毀這張婚契，你便是自由身了?！?/br>
“那這枚玉佩呢？”

“大人說，希望娘娘留著，睹物思人，他愿娘娘不要忘記他?！?/br>
“自是不會忘記的。哦對了，現(xiàn)在幾時(shí)了？”

“子時(shí)了?！?/br>
“子時(shí)了啊。過了今日，京城應(yīng)該就要太平了。”我復(fù)又站起身，走到門外，看著今夜晴空，那一輪圓月，模糊間看到流螢飛過，想起那一日他寫好婚書遞給我的樣子。

血誓盟約，你我都別想反悔。

此后無邊風(fēng)與月，皆是故人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