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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陛下,大事不好了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她干脆閉上眼睛,要死一起死,管它錯不錯。

    即便是肩上扛了個人,即便是踩在疏松的落葉上,他行走時仍是落足無聲,只是走得久了,難免呼吸聲重一些。

    他畢竟是個病號。

    江憑闌被這一毒一藥折騰得頗有些神志不清,耳朵里嗡嗡嗡地響,偶爾又摻入一些不大規(guī)律的呼吸聲,她聽了一會,直覺喻南的狀況也并不理想,有些無力道:“你一個渾身是病的太子……”

    身下人步子一頓,“咔擦”一聲清響,落葉被踩碎了一片。

    江憑闌并未聽見這響動,也沒意識到自己失言,繼續(xù)道:“出門也不多帶些護(hù)衛(wèi)……”她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的意味,“你們這些做兒子的,怎么一個個都跟老爹作對?微生玦不殺我,你也不殺我……不殺我也就算了,還偏都要救我……”

    他很快又恢復(fù)了先前的落足無聲,步子甚至還比原先更快些,低聲道:“我不是微生王朝的人,更不會是你說的太子?!?/br>
    她有些艱難地?fù)蠐项^,總覺得他這話里頭有些什么說不出的東西,但此時身子極乏,也無力去追究,隨口道:“不是就不是吧……”她勉力抬頭看了看越往里越幽深的山路,“這是要去哪?”

    “能讓你活命的地方?!?/br>
    江憑闌眼皮重得抬不起來,也沒打算費(fèi)力撐著,聽了他一這句就放心睡了。倒不是說有多信任這個人,她是覺得,若他真要?dú)⒆约?,先前就有一千次一萬次機(jī)會,不必等到現(xiàn)在,也不必費(fèi)心救她兩次。

    而于她這個異世人來說,死生之外無大事。

    再醒轉(zhuǎn)的時候,江憑闌聽見打斗聲,隨即便看見一個圓圓的腦袋探在自己身側(cè),正給自己料理背后的傷口。

    她朝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處山洞,入口狹窄,且有草木隱蔽,內(nèi)里卻寬闊,山壁上布著青苔,似乎離水源不遠(yuǎn)。

    南燭給她裹了傷,又替她束起了衣裳,輕聲道:“江姑娘可還有哪里不舒暢的?”

    她沒答,重新閉上眼,心中百般苦楚。

    不舒暢,全身都不舒暢。

    逃了大半夜,還是回到這一對主仆的魔掌,白給自己添了這一身傷,何苦哉!

    她閉了眼便自然注意到外頭的響動,刀劍相擊之聲頻頻,可以聽出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zhàn)事,至于贏的是哪邊……看看那個背對著自己優(yōu)哉游哉盤膝調(diào)息的面具男就知道了。

    但她有些奇怪,喻南似乎只有夕霧一個貼身侍衛(wèi),夕霧身手雖好,卻也一人難應(yīng)眾敵,況且聽這聲響,沒有哪一方是單打獨(dú)斗的。

    她靠著山壁側(cè)耳去聽。劣勢那一方用彎刀,約莫還余寥寥數(shù)十人,優(yōu)勢那一方用劍,聽起來人數(shù)更少些,約莫六七個。使彎刀的人氣勁極強(qiáng),應(yīng)是江湖人士,而用劍的人出劍齊整,每次都擊在彎刀刀刃同一處位置,連收劍時的步調(diào)都極為一致,顯然是經(jīng)過統(tǒng)一嚴(yán)苛的正規(guī)訓(xùn)練。

    竟有江湖名門可怕到這種程度?還是說……她驀地睜開眼,一雙眸子在黝黑的山洞里似有溢彩流動。

    是軍隊?

    誰的軍隊?是敵是友?如若兩方都是江湖人士,還能理解為鷸蚌相爭,但若其中一方是軍隊,該如何解釋?

    江湖,朝堂,軍隊。

    三個水最深,平常人最不該涉足的地界,她竟一下都踩全了?

    她這邊還在納悶,忽聽“咻”一聲,似是煙火升空,外邊打斗的聲音于同一時刻停下。有人低喝一聲“撤”,那持劍一方幾人齊齊掠去,洞外轉(zhuǎn)瞬寂靜無聲。

    江憑闌更摸不著頭腦了。

    摸不著頭腦的她被喻南從地上拎起來,踩著遍地的尸體帶走了。

    她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這一眼借著月光,她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的至少有三方人馬,看穿著都是江湖人士。她理解喻南為了省力,采取了令追殺者們窩里斗的法子,可是……

    “這些死了的是為千金令而來,那最后幾個活著走了的是誰,為何而來?”

    他似乎笑了笑:“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br>
    事情確實(shí)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次日午時,江憑闌江小姐站在一面迎風(fēng)招展的“杏”字旗下,眼見著街巷生氣蓬勃,車如流水馬如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理了理額前碎發(fā),道:“很好,就在這里招親。”

    剛預(yù)備下馬車的喻南腳下步子一滯,似乎走歪了一步,驚得南燭趕緊上前攙扶。

    江憑闌瞟他一眼,覺得昨夜過后這個病號似乎又虛弱了不少,也許是……枯葉殺人的大招折損了不少體力?

    照理說該有些愧疚的人并沒有愧疚,反倒笑嘻嘻繼續(xù)道:“我要比武招親,聲勢越大越好,勞煩你替我安排一下?!?/br>
    牽了馬剛朝后院馬棚走出幾步的夕霧回頭看了一眼喻南,見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些不解地領(lǐng)命走了。

    江憑闌很高興,就喜歡這種只干事不多問的。

    高興的江小姐進(jìn)了客棧大門,選了個視野開闊的靠窗位子坐下了,一邊用筷子夾著花生米一邊招呼店小二:“這位小兄弟,來?!?/br>
    “好嘞!客官有何吩咐?”

    “吩咐倒沒有,就想請教個事,”她笑了笑,看一眼客棧門外的大旗,“這杏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為何獨(dú)獨(dú)你這門口有面‘杏’字旗?”

    “看姑娘這樣子,是今個剛來的吧?這事啊,全城可都傳遍咯!”他神秘一笑,“我也就不賣關(guān)子了,前幾日,三皇子來了杏城,在我們這兒歇息了一宿,還直夸店里頭的杏酒地道,特意賜了面旗。喏,”他朝那旗子努努嘴,“那上頭的‘杏’字啊,就是三皇子親筆提的?!?/br>
    江憑闌臉上笑意一僵,嘴里的花生米“咔嗒”一聲響,隨即她神色痛苦地捂了捂嘴:“你這店里的花生米也太硬,都硌著我牙了!”

    店小二慌忙朝盤子里瞧去,看這花生米的成色似乎沒什么問題,但如今托了三皇子的福,客棧已是名聲在外,客人既然如此說了便怠慢不得,于是趕緊賠笑道歉:“是小店照顧不周,您看……要不給您換一盤?”

    “那倒不必,”她擱下筷子,端起茶碗將碗沿細(xì)細(xì)端詳了一番,似在檢查有沒有污漬,良久后才將茶碗擱到嘴邊。

    始終沉默端坐在對面的喻南也捻起茶碗,將斗笠沿上的紗簾掀開一角,抿了一口白水。

    立在桌邊的店小二忽然覺得有點(diǎn)冷。

    喝水的人狀似無心,實(shí)則有意,一人一口白水,一人心里一把算盤。

    這店小二口中的“三皇子”自然是微生玦。江憑闌不傻,知道微生玦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定是奔著她來的。擒她,還是救她?若要擒她,如此大張旗鼓反倒打草驚蛇,因此應(yīng)是救她。從這茶碗的色澤便可知這家客棧很普通,非常普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當(dāng)然不會住這樣簡陋的客棧,什么夸杏酒地道,什么親筆題字,這些訊息都是刻意傳播出去,好讓她能在進(jìn)入杏城的第一時間便知道他的存在。

    她在暗,他便讓自己在明。

    至于她是怎么會問起這面“杏”字旗的……那倒是巧合了。她從前常在爺爺那兒品鑒字帖,賞過不少大家的真跡,方才見這旗上的字氣勢開張卻又不失秀逸,非俗人之筆,一時來了興趣才打聽打聽。

    她心里嘆一聲,可惜了那么好的字寫在塊破布上,微生玦沒給這店弄塊匾額,想必是覺得時間緊迫,怕錯過了與她接頭的時機(jī)吧。

    這小子,心思倒挺細(xì)膩。

    江憑闌不動聲色又喝一口水,轉(zhuǎn)頭對一直立在一旁不敢走的小二道:“三皇子都夸的酒,我倒也想見識見識,勞煩你給我……”

    “上些小菜?!?/br>
    她一愣,看向?qū)γ娉隹诘娜?,又聽他目不斜視道:“愣著做什么?!?/br>
    此人說話向來如此,出口時明明不帶疑問也沒有怒意,但偏就是讓人不容置喙,店小二立馬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出去,連應(yīng)聲都忘了。

    “忌酒忌葷腥,不用我教吧?!?/br>
    江憑闌“哦”一聲,知道他是在說自己背上的傷,可明明是好意,卻讓人聽了并沒有感激的意思,就好像他三番幾次救她,在她看來都不是出自本心。

    ……

    幾日后,素來熱鬧的杏城因?yàn)橐粋€驚天的消息炸開了鍋。各路江湖人士紛紛涌來,有細(xì)心人注意到,幾日下來,城門口的青石板路竟被踏得破舊了不少。大街小巷,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很快從三皇子到了一位沈家小姐身上。

    “哎喲,幾位是要住店?真是不趕巧,小店最后一間房已在一炷香前被客人要了去。”

    “后院可還有房子?能歇腳便行?!?/br>
    “實(shí)在不好意思,后院那庫房也已住了人,您不如去問問別家?”

    此般對話,幾乎成了每家客棧的日常,其實(shí)說話的人也曉得,別家?別家也是一樣。自打那沈家小姐比武招親的消息一出來,哪還有空余的客房?有些厲害的人物,一揮手便將一整家客棧包了大半月,那些慕名而來的小角色啊,城外十里小樹林,走好,不送。

    一早,幾位江湖人打扮的青年人正圍坐在一家包子鋪前,以商議國事的嚴(yán)肅態(tài)度說著些什么,走近了一聽才知道,又是沈家小姐。

    “沈家雖是武林名門,卻素來低調(diào)行事,這幾年更是韜光養(yǎng)晦,不露鋒芒,此番怎會為給自家千金求婿如此大張旗鼓?”

    “我也想不明白,大張旗鼓便也算了,為給自家寶貝女兒找一門好親事,沈老莊主竟將沈家的傳世劍都拿了出來,這本也下得忒大?!?/br>
    “再說那沈家千金,從前倒隱約聽聞是個美人胚子,可沈家男兒自幼習(xí)武不假,難道連那獨(dú)苗千金也是個練家子?沈老莊主如此寶貝女兒,怎會許她舞刀弄槍?”

    “管她是舞刀弄槍還是琴棋書畫,打便是了?!?/br>
    “蔡兄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

    “左右不過一個娘們,有什么要緊的?我要的是沈家那把傳世寶劍?!?/br>
    “說得也是,不過,你們可有聽說沈家的奇怪規(guī)矩?”

    “哪能不聽說,看這大街小巷各處張貼的布告,我都快給背下來了。第一,來者須穿黑衣勁裝短打,戴斗笠,以布巾遮面?!?/br>
    “哈哈哈哈哈……要我說,這規(guī)矩雖奇怪,定得倒不賴,人人都是一個樣子,美丑不辨,也算公正?!?/br>
    “可還有第二條呢!說是……認(rèn)得布告上的圖案者優(yōu)先比試??赡遣几嫔鲜鞘裁垂懋嫹磕銈儺?dāng)中可有人認(rèn)得?”

    一眾人齊齊搖頭。

    “聽說已有不少武林人士將這鬼畫符抄錄下來,拿去請教各地的能人異士,只是至今還未能有答案?!?/br>
    有人嗤笑一聲:“有答案能讓你知道?藏著掖著還來不及呢,否則豈不是比試還未開始,便要惹來殺身之禍?”

    “哈哈哈哈……李兄說得有理?!?/br>
    這街巷里,人人口中左一個沈小姐,右一個沈小姐,倒真如《詩經(jīng)終風(fēng)》里所言“寤言不寐,愿言則嚏”了。沈府里頭,那沈小姐支著肘靠在桌案邊,了無生趣地望著窗外的冬景,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揉揉鼻子嘆了口氣。

    異世真冷,后背的傷沒好全,又水土不服地感了風(fēng)寒。

    這都過去了好幾日,她的保鏢們?nèi)允氰脽o音訊,微生玦也未曾出現(xiàn)。正愁著,忽聽身后有人靠近,一個女聲道:“江姑娘,該喝藥了。”

    ☆、密道旖旎

    冒牌沈小姐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隨意擺擺手道:“放著吧,一會就喝?!?/br>
    她對人向來不太客氣的樣子,南燭也不在意,很好脾氣地將藥碗擱下,又嘮叨了幾句,讓她千萬趁熱喝,剛轉(zhuǎn)身要走忽然被叫住。

    “南燭啊?!?/br>
    自打進(jìn)了沈府,除了吩咐比武招親的事情,江憑闌很少主動開口,南燭立刻止了步子好奇回頭。這一回頭,便見她正定定地望著窗外。

    賞冬景的江憑闌賞到了一雙人。院子里的梅花開得正好,樹下站了一男一女,女子穿得素雅,手中捧了個白瓷茶盞,笑盈盈地望著枝頭的臘梅花,正同身旁人打趣地說著些什么。男子負(fù)手瞧著她,雖看不清面具后的表情,卻讓人覺得難得的平和,沒有往日一貫的陰鷙詭譎。

    不知為何,江憑闌看著這一幕忽然就覺得寂寞。

    是的,寂寞。就好像異鄉(xiāng)客望見十五的月亮,想起了家一樣。

    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南燭還在等著,便瞥開眼繼續(xù)道:“如果是你,有一日睜開眼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里與你原先生活的地方很不一樣,那里的人沒有一個是與你相識的,那里危機(jī)四伏,一步走錯便會性命難保,那里離你的家、你的親人很遠(yuǎn),遠(yuǎn)到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再重逢……你會怎么做?”

    南燭似是被她問得愣住,斂了神色默然起來。她也不著急,一口一口喝著藥。那藥分明苦得很,她卻神情麻木得似在喝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既來之則安之,入鄉(xiāng)隨俗吧。”半晌后,南燭如是道。

    江憑闌神色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明智之舉?!彼聊芫?,久到讓人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才繼續(xù),“可是有一種人,他們天生就不服輸,不信命,不受他人支配,有人逼他們上絕路,他們就是劈,也要劈出第二條道來。”

    窗外,捧著茶盞的女子忽然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男子。他看起來是在認(rèn)真地瞧著她,可她卻覺得,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