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歸家
第六章 歸家
楊母死得突然,楊稷哀痛的同時,想到還不知所蹤的弟弟亦且未知家中噩耗。 雖然楊三離鄉(xiāng)多年,但兄弟情份還有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豈是能輕易說斷就斷的。 但天大地闊,人海茫茫,要從何處尋找小弟,楊稷也不知從何著手。 就在他如墮煙霧,只覺前途渺茫。 楊三竟然自個兒回家了。 兄弟再次見面,兩人激動得紅了眼眶,緊緊擁抱。 楊稷尤甚,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完全了,那可是由自己疼著長大的親弟弟。 時光荏苒,青年的楊三幾乎已看不見小時候稚氣未脫的青澀模樣。 身材高大挺拔,如那峭壁青松傲然而立,欲化龍破風衝上九霄。 又如那巍峨山岳高聳入雲(yún),傲蒼穹,露鋒芒,氣勢磅礡。 相貌堂堂,劍眉星目,輪廓深邃。 刀刻斧鑿般的五官線條硬朗,浩氣凜然,肅容不怒而威。 鷹隼般銳利沉靜的眼神,令人望之而生畏,不敢輕易造次。 變化之大,早非印象中那調皮搗蛋的五尺微童。 要不是親眼所見位於楊三額際上那條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楊稷還怕是不敢相信此人真的是小弟。 欣慰於弟弟成長的同時,又喟嘆此間物是人非的滄桑。 彼時楊稷事後才知曉母親將小弟託付給一個不知打哪來的無名之輩。 儘管覺得楊母這般行事過於草率衝動,然而楊三和老道早已消失無蹤。 多年來更是衡陽雁去杳無音信。 楊稷此刻依然覺得楊母是碰上了個作虛弄假招搖撞騙的江湖神棍。 連忙追問弟弟一直以來究竟身在何方,為何沒有消息,又是怎麼歷經(jīng)周折回到故鄉(xiāng)的。 其實那道長也算真有點小本領。 並非專門坑蒙拐騙他人的術士,長期靠著替人相面算卦謀生。 當初看到楊三,深覺此人非池中物,日後應是可飛黃騰達享盡榮華,位極人臣名留青史。 又見其天賦異稟,起了惜才之心,與自己一面之緣也算是老天安排,便有意收他為徒。 楊三雖說被老道長帶著在九州四海到處輾轉流連。 卻極其嫌惡這些怪力亂神等奇說異事。 與溫厚寬和的兄長南轅北轍,楊三不僅聰明伶俐,性格桀敖難馴。 從小就是一個很有自個想法的主。 跟隨道士本來就非己所願。 他總想著全都因為這老番顛多管閒事,害自己早早便要離鄉(xiāng)背井。 幼時不能承歡膝下,長大後也無法奉養(yǎng)老母孝敬長兄。 還有那該死的命中劫數(shù),可恨的八字相剋,竟要他與親如父的兄長分別,連母親最後一面也來不及見到。 楊三膽子大的很,小時候惡作劇,供奉在道路旁給山神土地的香花鮮果也是想吃就吃想取就取。任意妄為橫行無忌,神佛妖魔通通不放在眼裡。 三天兩頭上房揭瓦,鬧得家裡雞飛狗跳。 訓也訓不聽,打也打不乖,最後氣的楊母嘴裡直罵刁兒潑猴,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本就不信鬼神,又遇到這麼個神神叨叨的古怪道士。 老人說話總是愛故弄玄虛,簡簡單單一句話繞成了九九八十一彎,好似要你明白又不想讓你猜著。 端的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每天都叫楊三仔細琢磨自己話語中暗藏的玄機。 楊三不以為然,覺得那老道士只是一瓶不響半瓶晃蕩。 故作神秘吊人胃口全是在掩蓋其自身的淺薄,惑人耳目,引人仰止,虛假可笑的很。 根本不願認老道作師傅。 道長見此也不惱。 難不成孫悟空還翻得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 老道每天都變著不同的法子搓磨楊三。 縱使三兒聰慧但也仍是個年幼孺子,只得乖乖就範。 原以為自己歸家之日遙遙無期,跟隨著老道長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日子。 哪曾想在某個清晨,楊三如往常般等著老道出門。 站在客棧門口左等右等就是沒見著老道出現(xiàn)。 楊三心中莫名生出怪異,只覺得眼皮子急急跳動,人也感到陣陣暈眩。 忍著不安上樓察看道長。 老道已近耄耋之年,但仍舊精神矍鑠,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絲毫沒有衰老體弱的跡象。 然而才不過一夜之間,躺在床上的老道長面色如土,形容枯槁,連絲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楊三見此那是大吃一驚,畢竟昨天晚上老人還和自己酌酒對弈。 今早竟成了這番模樣。 楊三當即打算去找大夫來診治,忽然間老人迴光返照,微撐起半身緊緊抓住楊三衣襬。 見道長有話要說,楊三忙端坐榻邊。 老人將全部銀兩、細軟行李交予楊三,並要他到疆免州的頤禾光紹塔,那裏是道長早先修行的道觀。 才剛繪製出一幅簡略地圖,老道士似乎氣數(shù)已盡,雙手不停顫抖,劇烈的喘息著。 空氣進入肺部沒能停留多久,就又被上升的膈rou擠壓著爭相逃出。 乾裂的雙唇開開合合急吸重吐,發(fā)出陣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咿咿呀呀好似那斷了弦的琴。 道長掙扎著,雙目撐大,口中嘔出鮮血。 楊三駭然,忙用手去擦拭,卻徒勞無功。 老者邊咳血還奮力地想說些什麼,奈何力不從心,話到了嘴邊只剩下細微的氣音。 楊三見老人喃噎著,彎著身體把耳朵湊近,依稀聽到的是,天命難違天命難違難違悔時晚矣。 接著便沒了聲息。 楊三再探道長的脈搏,已是一命歸陰。 儘管剛開始不情不願,但是十載與道長相處相對,面對老人就這麼不知原因的突然病故,楊三也是悲傷難抑。 選了塊寶地安葬老道。 之後他並未依照老人所言前往光紹塔,而是打算返家歸鄉(xiāng)。 自楊三離家那年算起,他已經(jīng)在各地漂泊超過十年了。 假使如道長所說,他真的和兄長相生相剋,那也得親自確認哥哥是否無恙。 否則與家人天各一方又有何用。 還有母親也是,不知道多年未見她是否能認出自己。 楊三有個極討厭的節(jié)日。 每逢中秋,他就會獨自一個人跑到嶽山,登高遠望。 闔家團圓的大喜之日,家家戶戶歡聲笑語,親朋好友團聚賞月。 相對比之下,自己與周遭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更顯孤寂。 嶽山是九州第一高山。 他想著窮千里目,就得站得夠高。而在此幾乎可以俯瞰整片國州。 即使實際上什麼也看不清,然而眺盡平疇闊野,心中卻是知道他的家人就在滿目青翠中的某一點。 只要這樣一想,便也不那麼寂寞寒冷了。 算是楊三半個師傅的老道士已經(jīng)故去。 並非是咒著他老人家趕緊死。 但楊三知道,自己總歸會返回家鄉(xiāng)的,想來老道長怕是也知道,才會在最後留下這麼一段話吧。 老道士究竟是悔自身擅改天命遭到法術反噬,還是警惕楊三就不得而知了。 楊肅並不畏懼道長的批命成真。 命,左胸腔鼓勁搏動其心者為命也。 運,cao之在己。 大道小徑腳踏成路者,慎而思之,惕而忖之,醒神礪覺而定者為運也。 楊肅不願屈從於蒼天。 他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