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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聽竺頷首,正打算叫賓客不必介懷,那被唐叁制住的人抵死反抗:“韓聽竺,我參加你喜宴,你便這般待客?日本人壓你,你便把氣撒在我等……啊……”一聲慘叫,下巴被唐叁卸掉,再掙扎著被拖下去。韓聽竺轉(zhuǎn)身,假笑著舉杯,“大家喝酒,小事而已?!?/br>人聲再度鼎沸,眾人強(qiáng)忍著心中的那股寒意,佯裝無礙——他們最是擅長。民國篇·韓聽竺(肆)不多時,“日本人”果然到了。是汪偽國民政府的經(jīng)濟(jì)部部長,亦是黃浦商會新任會長,陳萬良。此人年過半百再加上耽于風(fēng)月,身形已然佝僂,一雙手枯瘦的比女人還甚,即便這般光景也還一門心思到處尋會唱評彈的瘦馬——他最好這口。短暫寒暄了幾句,有人送上賀禮,隨后便是一通官腔打太極般的你來我往。韓聽竺原同周、陸兩家交往甚密,且打著的旗號是一心為上海經(jīng)濟(jì),不抵抗、不站隊(duì)。暗地里向前線輸送不少物資,倒也是做的小心謹(jǐn)慎、天衣無縫。只現(xiàn)下日本人在上海呆的越久,不止本地名流縱情聲色,他們的帝國“勇士”也愈見沉溺,便想著加緊戰(zhàn)爭的號角,打擊上海地下活動力度更強(qiáng)。陳萬良游說韓聽竺已有半年,特別是他接任了商會會長后,態(tài)度更加張揚(yáng)迫切。韓聽竺手頭生意定是沒陳萬良的多,但他掌控上海灘所有黑色產(chǎn)業(yè),有一眾手下追隨,更遑論早年韓老先生留下的人口買賣和鴉片走私兩個行當(dāng)。皆是暴利,陳萬良眼饞已久,總想分一杯羹。現(xiàn)下任日本人驅(qū)使,倒有些狗仗人勢。阿陰慣是打心底為陳萬良那副做派作嘔,且他那雙布滿yin邪的眼睛,教她不禁想到那些地獄厲鬼最是愛吃。她每每抓到吃了人的鬼送回地府,都親眼見著獄卒用布滿釘齒的鐵板把鬼腹中充滿貪與欲的眼和心肝吐出來。那不同于尋常人的,活生生、血淋淋,而是死沉沉、黑乎乎。真教人惡心。余光見著藥叉已經(jīng)同個不知道哪家的小姐在舞池里跳了起來,足夠風(fēng)流。不是陸漢聲第二,只是北平來的貴公子。手帕掩著嘴,尋了個借口失陪,韓聽竺心下了然,未多做關(guān)切,教她下去休息,自己還要應(yīng)付眼前這個漢jian。宴會廳里鋼琴聲漸彈漸響,愈來愈多的人成雙成對步入舞池,有剛喝過的酒作醞釀,是情緒流轉(zhuǎn)最肆意之時。皮鞋聲踩在地板上,阿陰敏感,聽的清清楚楚,越來越近了。她立在后面的隔間,對著兩扇緊閉的窗出神。唐叁抱著那只黑貓,小心遞到阿陰懷里,她笑意自然而然流露,貓兒很乖,臥在她懷中,只一雙眼轉(zhuǎn)的詭異。但她不覺詭異。唐叁立在后面,阿陰未回頭,仍舊出神看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何事。忽的開口問道:“剛剛那兩個人,如何說我?!?/br>她哪里會在意,不過是隨口閑談。唐叁嘴笨,平日里話不多,現(xiàn)下急著開口解釋:“不是的,他們講梁小姐?!?/br>“凈是唬人。今日這日子,膽敢背著聽竺講梁小姐,怎會不講我?”“阿姐,那些下賤話,只會臟了你的耳?!币庾R到稱呼不對,小心著加上句,“阿嫂……”她笑笑,根本沒當(dāng)回事,“你習(xí)慣叫阿姐,便叫阿姐??倸w都是我,何時需得這般小心了?!?/br>“好,阿姐?!?/br>“下去罷,我自己靜會兒?!?/br>腳步聲又遠(yuǎn)了,她怔怔出神,貓兒許是困了,一聲不響。忽然驚覺,她居然分得清韓聽竺的腳步,同剛剛唐叁還是有不同的。不由得又想起了竺寒,他腳步很輕,很輕,仿佛輕的聽不見。除非秋冬林子里落滿枯枝與葉,才有訊號告知,他走進(jìn)了,亦或是走遠(yuǎn)了。出神間,好似又聽到了腳步。韓聽竺送走陳萬良,問了唐叁阿陰在哪,便尋了過來。只見隔間空曠,阿陰身形窈窕立在窗前,仿若靜靜鋪陳開來的名畫。她今日所穿旗袍裁剪的嚴(yán)絲合縫,最襯她線條,看得他占有欲愈盛,上前攬住細(xì)腰,向后一帶。他在耳畔低語,曖昧激起千層細(xì)小波濤,不絕如縷。“阿陰今日絕色。我許久未見你這般打扮過自己……”身后的人還在說,阿陰卻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看自己裙擺繡花的紅。腦袋里抑制不住地回蕩著相同的聲音:我仍記得中元夜阿陰的紅衣。你穿哪色,都是絕色。直到帶著酒氣的唇輕輕吻了她面頰,七分虔誠,三分愛欲。他帶著重復(fù)意味地問:“嗯?”玻璃窗太大,頭都不必動,她只需視線向上便可見。今日頭上涂了好些發(fā)膠發(fā)油,是不加收斂、妖媚張揚(yáng)的手推波浪,大上海最貴的叢師傅親手所做,每一條紋都恰到好處。柳葉眉幾近掃到鬢角,紅唇好似剛嗜過鮮血,你卻絲毫不覺她太過夸張。美人在骨,皮相次之。一身單調(diào)繡花的玄色旗袍,上海灘名媛們私下議論,下只角出來的賤民上不得臺面,又有何用?你見著這張臉,這通身的骨相,怎還說得出昧著良心的妒忌之言。阿陰心頭軟了,不去細(xì)數(shù)其中為何,一手抱住懷中貓兒,另一只手勾他脖頸,同他繾綣親吻。把口紅染上他冷淡的唇,唾液交互吞咽,卻絲毫不染急躁。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這才是她永遠(yuǎn)的鐘情臣服。可男人卻愈發(fā)用力,仿佛要把她吻到身體里,阿陰感覺到彼此呼吸愈發(fā)急促,強(qiáng)行收住,狀若無意地扭回了頭。他悵然,埋在她頸間,亦不作言語。不出一會,阿陰暫時平穩(wěn)氣息,軟著聲音道:“滿頭盡是發(fā)油,晚上還要清洗,好生費(fèi)勁……”她平日里都是圖個簡便,頭發(fā)梳的整齊,一根簪子盤在腦后,是古代人傳下來的“習(xí)慣”。他為她真實(shí)不虛的嬌聲抱怨不自覺揚(yáng)起嘴角,還伸手輕柔地?fù)崤藘上滤瘔糁械呢?,“我?guī)桶㈥幭?,再用電吹風(fēng)慢慢地吹?!?/br>現(xiàn)下的韓聽竺太溫和,聲柔手也柔,她亦忍不住笑。“好?!?/br>想了想,還加上了句,“你若是喜歡,我便喚叢師傅今后早上來家里……”“不必?!?/br>既然你覺這有些累贅與麻煩,我又哪里舍得教你委屈分毫。眼下是夜里十點(diǎn)整,身后一扇門之隔,有衣香鬢影的女人與西裝革履的男人婆娑起舞,桌臺前推杯換盞;窗外,俯瞰萬家燈火的上海夜景,星星點(diǎn)點(diǎn),如同脆微的生命,不知何時瞬間消逝;再遠(yuǎn)一些,戰(zhàn)火紛亂,將士百戰(zhàn),莫問歸期一句。這世間有太多迥異的眾生之相,阿陰毫不在意??伤?,韓聽竺在意。冷靜開口,“韓老留下的,快被你敗光了罷?!?/br>韓聽竺沉默許久,看向了窗外,黃浦江奔流浩蕩,大抵再仔細(xì)些還能瞧見白渡橋,上海飯店這處的景致,倒有些妙。“國之與我,亦如阿陰。若有榮焉傾盡所有,何嘗不甘之如飴?!?/br>“你近些日子可是偷偷看書了?”“……”他怔愣,冷漠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