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 夜渡

    這一吻余震了小半個月。

    兩個成年人沒有把它擺到明面上說，只掩藏在暗處膠著，于是好像有什么改變了，也好像什么都沒改變。

    生活還要繼續(xù)，入秋后老天很給面子，每天傍晚下雨，半夜雨停，夜雨淅淅瀝瀝，敲打著失眠人的窗。

    "你還沒睡??？"

    門一打開，夜風(fēng)瞬間穿個通透，鼓起后陽臺的窗簾。本來午夜門鈴已經(jīng)夠提神了，結(jié)果兩人真站在門的兩邊，方清樾還在懷疑自己沒醒，她揉揉眼睛，傻乎乎地伸長脖子去看客廳的表凌晨兩點(diǎn)半。

    扭過脖子，再看還是嵐姐。

    "我看你家還亮著燈，"女人解釋道，"應(yīng)該沒打擾你休息吧？"

    "啊沒有，最近在忙辭職晚睡是常事的。"

    "辭職？"

    "嗯，工作經(jīng)驗(yàn)也不少了，就想跳槽搏一搏"方清樾彎腰去拿拖鞋，今天床伴穿的破洞短褲和運(yùn)動鞋，鞋脫了，露出淺口白襪，隨意的好像通宵完偷回寢室的學(xué)生，正想著，就看見腳伸進(jìn)拖鞋，很明顯跛了一下。

    ""她力氣小，扶人也沒技巧，慌慌張張只會抱住腰，"怎么了？"

    "沒就有點(diǎn)困，加班嘛。"

    她說得輕描淡寫，其實(shí)抓著方清樾還在向下滑，不僅如此，皮膚接觸的地方都在發(fā)抖，方清樾將她環(huán)得更緊一點(diǎn)，腦袋挨過去額頭冷冰冰的，沒有發(fā)燒，就是感覺整個人都凍透了。

    "是低血糖嗎？"

    可能？

    方清樾心下無奈，攙著人往臥室走，走一步心就跟著揪起一角，青青紫紫地疼。她也是低血糖老病號，可在這事上格外雙標(biāo)，她想，健康人該被珍惜，哪經(jīng)得住這么糟踏的。

    江瀾任由她擺布，大腦其實(shí)早就迷成一團(tuán)漿糊。在她眼里，壁燈是黃色的，還暈著光影，她坐在床上，看著同樣模糊的小朋友翻箱倒柜，塞給她一粒包金紙的巧克力，手對精細(xì)的動作有些吃力，她努力幾次去摳金紙后面的商標(biāo)貼紙，指尖哆哆嗦嗦，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你到底怎么回事。小朋友坐過來，冷臉拿過去巧克力，幾下把金紙剝了，遞到人嘴邊。

    江瀾張嘴接受投喂，聽著清樾嘀咕加班這么兇這什么黑心領(lǐng)導(dǎo)，她想笑，但神經(jīng)末梢都是麻的，一放松下來只有更深的倦意。

    看你沒睡，就想來蹭一晚床。

    哦、哦好。小朋友低頭捏著金紙，她想說什么，幾番猶豫也沒有說出口，只是上來摸腦門、脈搏，可能因?yàn)樽约呵翱茞毫?，還特意看手臂有沒有傷，做完這些她才松一口氣，上次的牙刷和口杯都在衛(wèi)生間我沒有丟，唔，我給你找件睡衣。

    自己不開口，小朋友就把氣氛往溝里帶，還很有她的風(fēng)格，嗯嚴(yán)肅務(wù)實(shí)沒趣味，江瀾想逗她，可惜力不從心，就一邊嘆著真可惜，一邊雙臂交疊，慢吞吞地脫衣服。

    那我去把工作掃一下尾，你先睡。

    嗯。

    江瀾看落荒而逃的人影，局促都rou眼可見快破表了，她笑出聲，脫下胸罩，心想不是吧，難道害羞還會觸底反彈不成。

    別啊。

    怕她干什么呀。

    燈關(guān)了，江瀾蜷進(jìn)被窩里。這幾天秋老虎沒鬧起來，濱水降溫厲害，每天上上下下能跳十幾度，被子拉到下巴，一絲熱氣才從肚腹升起，晃晃悠悠，挾著巧克力酒心的香味。

    書房和臥室是套間，投進(jìn)來四方亮光，白茫茫像午夜的大雪。

    加班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她迷迷糊糊想起自己來時走的路柏油馬路映著霓虹，踩過去，腳底花紋鼓起水珠，浮著點(diǎn)點(diǎn)光影。她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一切都空了：商鋪拉下卷簾門，高層住宅亮著稀疏的燈，雨潮褪去，只余下往來不止的涼風(fēng)。

    精神塌陷可以從很久前開始，但大堤崩潰只需要一瞬間。

    從容？沒有人能從容。

    江瀾無數(shù)次羨慕超市里抱著冰柜哭的小孩，有那么多脾氣可以鬧，年輕的母親在旁邊尷尬得紅了臉，明明滿腔怒火，但嫌棄里還有包容，一邊怒斥著孩子不聽話一邊扯著回家。

    小孩哭哭啼啼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拉得老長，冰淇淋可能有可能沒有，但今天沒有明天也會有的。

    城市的地鐵停了，回家的路變得無比漫長，涼雨比雪還要冷，她累了，她想在半路歇歇。

    后陽臺窗戶大開，吹來一陣陣潮乎乎的風(fēng)。數(shù)位筆咕嚕咕嚕，滾到桌沿才停下來。

    方清樾盯著屏幕十分鐘。

    那個下午，她從甜夢中赫然清醒，喜悅最先破滅，然后是沖動、熱情，最后她就像站在一地碎瓦礫里，自卑、害怕，激起一后背的冷汗。

    不要期待，她反復(fù)告訴自己。

    可是，可是。

    她迷茫地吹著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捂住臉，十指插進(jìn)頭發(fā)絲。熬夜讓大腦更加混亂，等了好一會兒，她才像個鬼魂一樣關(guān)上燈，躡手躡腳爬上床。

    嵐姐已經(jīng)睡了，就是不安穩(wěn)，手指和膝蓋不時顫一下，好像隨時都會跳起來逃跑一樣，方清樾想起來一個網(wǎng)絡(luò)段子，說這是大腦還醒著，想知道身體還活著沒，真辛苦她抱膝坐在床上，望著黑暗里女人的輪廓。

    她握住還在抖的指尖。

    其實(shí)她當(dāng)時沒有拒絕。

    這個念頭就這么電光石火冒上來，按也按不滅，跟黑夜里的火把似的。

    親吻的時候，她沒有拒絕，舌尖抵開牙齒舔進(jìn)來時，她也沒有拒絕，輕哼細(xì)喘著，手指抓緊肩膀，留下了淺淺的指甲印。

    唇分，兩雙迷亂的眼睛久久對視，濕滑的、躁動的、糾纏不清

    沙沙沙，糖糖在狠扒貓抓板，方清樾嚇了一跳，她晃晃腦袋，有點(diǎn)懊惱自己滿腦子黃色廢料。

    她順到床尾去摸床伴的膝蓋，果然是冰的，小腿肚緊繃，她跟著Bonny學(xué)了些運(yùn)動常識，知道這樣很傷關(guān)節(jié)，而且明天會很痛，這么想著，她用掌心墊著腿彎，拇指一點(diǎn)點(diǎn)向下揉捏。

    揉著揉著嵐姐醒了，就聽見她在黑暗里笑。

    本來跳舞就傷膝蓋的，都不拉伸一下。

    知道啦方教練，下次不敢了嘛。

    這人含著困氣軟軟地撒嬌，方清樾聽得耳根發(fā)燙。悶頭揉了一會兒，肌rou在她這稀爛的手法下漸漸放松，皮rou也恢復(fù)溫度。

    寶寶。

    嗯？

    小傻子。

    方清樾呆了呆，乖乖承認(rèn)道，我不太會。

    江瀾搖搖頭，她拍拍床，好啦，過來睡覺了。

    喔。

    方清樾挪過去，離得近了她嗅到女人身上的香味，后知后覺摸到有些潮的發(fā)尖，其實(shí)這家公司還有淋浴，看樣子也不算太遭？

    不過資本家也就這樣吧，健身房、淋浴、貓和下午茶都是拿來榨加班的。

    這一想就胡亂發(fā)散，在她家附近，常常沒有周末，經(jīng)常加班，日夜顛倒，其實(shí)范圍一下就縮很小，想著想著就歪到附近一家叫水司的大會所去了，方清樾沒涉入這圈子，也分不清這是酒吧還是夜總會。

    她沒繼續(xù)想，只覺得自己這樣揣測很不好，沒品。

    兩人埋在黑夜里，外面響著松散的幾聲鐘，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

    不問問嗎，三更半夜跑你家來，萬一今夜我這個江洋大盜就要來搬空你家呢？

    你都說是剛下班了。

    你呀，所以也不問我做什么的嗎？

    你可以問的，寶寶。

    沒事，方清樾停頓一下，小聲回答，我不覺得職業(yè)、收入、家庭還有一些東西很重要，也不會讓我覺得你這個人不可靠、不好之類的

    說真心話總想挨近一點(diǎn)比較親密，可不知怎么，把人給強(qiáng)吻后她總是莫名的心虛，以前還能偷偷討個抱抱，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被審訊燈照著，干什么都特猥瑣，就更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更近一點(diǎn)嗎？

    小傻子。

    江瀾摸到她，唇貼過來，在她唇角處親了一下，然后抱著她埋進(jìn)懷里，嗡聲嗡氣道：你對誰都這樣么？

    說著戳了戳肚皮，手向上推，還這么軟。

    方清樾被她揉得面紅耳赤。

    我以為女人摸到她肩胛骨，下巴蹭著肩膀，你會更防備一點(diǎn)。

    活著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永遠(yuǎn)在奔涌的黑浪，惡心又尖叫著的白沫，血、哭聲、蒼白的燈，人心泡久了都是硬的，長著硬繭，江瀾想起那個輕柔又滿是期冀的吻來，她不需要睜眼都能想起那雙眼睛。如果防備一點(diǎn)就好了，覺得關(guān)系不牢靠，她人不怎么樣，也不會生出這么多憐惜和不舍得。

    她也就不會鬼使神差地在樓底下數(shù)樓層的燈。

    為什么會有人辜負(fù)這雙眼睛呢，這顆心是摔碎過的，但也沒藏起來，就這么縫縫補(bǔ)補(bǔ)，皺皺巴巴地全送給她。

    這么好啊，她蹭著女孩的鎖骨，抱緊這具身體，呼吸和心跳像潮汐一樣，摸一摸都覺得guntang。

    她想，那就試試。

    作話小尾巴：

    一章平淡無奇又不能跳過差點(diǎn)把我逼瘋的過渡（。

    無獎競答，江瀾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