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相形見絀，我心思顫然，終是很快決心——

“請放下我罷，憑君一人之力，定能全身而退。”

少年一愣，低頭看我，他目光沉沉，透著些許驚訝和復(fù)雜。

“這本是我與她的仇怨，本就不應(yīng)將你卷入，兩次相救之情，無以為報，請放下我罷?！蔽乙е剑缶o冷汗密密的手心，卻語氣堅定。

若此番逃不過，我又怎能再拖一無辜之人陪葬？

少年徹底怔愣，就在這頃刻之間，他肩頭又中一劍——

已決計不可再拖延，我快速拿出一物放進(jìn)他懷中，“請將此物交給我夫君，告訴他，我……很愛他?！?/br>
說罷，便一咬牙，雙手用力，將他推開——

我踉蹌退后，回身就見一劍襲來，我立刻矮下身形，劍刃貼著臉頰險險擦過，頰側(cè)長發(fā)被削落一縷。

宋鶯玥見我與少年分開，立刻尖聲叫道：“快！先殺了那女人！”

下一刻，所有黑衣人不再圍攻少年，轉(zhuǎn)而向我襲來——

一避之后，我躲開了一段距離，卻也無可再退，我看見遠(yuǎn)處的少年掏出懷中之物，神色怔然。

那如一粒血紅寶石之物，正是濕婆的神血，是圣殿之心曾囑托我歸還的東西。

彼時我私心相就，遲遲不肯拿出，但今時今日，也許是最后的機會。

下一瞬，數(shù)柄長劍一同向我刺來，我已無法再避，只閉上眼，等待劇痛降臨——

然而，萬箭穿心的一幕并沒有發(fā)生。

長劍在欲刺破我身體的一瞬間，周遭的時空奇異地靜止了……

所有人被凝固在了這一處空間里，周遭的一景一物，連同不知何時天空開始飄落的細(xì)細(xì)小雨，也凝于天際而不落。

只有遠(yuǎn)處的少年，在細(xì)雨之中，緩緩抬頭。

他看著我，神情似悲似笑，眸光澹澹，似與我相隔迢迢幽遠(yuǎn)。

他步步走來，身上鮮血逆流，方才被暈出大片血跡的淺色衣衫上，血漬和破損之處以rou眼可見之勢逆行收攏，轉(zhuǎn)眼間傷處不再，他一身潔凈，緩步而來，衣袂不染纖塵，仿若仙人——

“你是何其狠心之人，也能甘愿舍命？”

他忽然哈哈大笑，那笑聲凄厲又尖銳。

我正直驚駭，根本無暇細(xì)思他何出此言，全副心思都震驚于他竟有定住時空之能——

他走到我的身前，瞬間又恢復(fù)了那冷漠飄忽的神情，方才那一幕情緒的炸裂似乎只是我的一瞬臆想。

“此人，可要留？”少年冰冷的目光看向同樣被凝固住的宋鶯玥。

此時宋鶯玥的臉上盡是扭曲的興奮和殺戮之色，生生將那張俏麗的臉?biāo)毫殉梢黄b獰。

我搖了搖頭，低低回道：“不留。”

縱使我不喜殺戮，縱使我可對她一再忍讓，但接下來我欲取善芝草，她若不死必會成為阻礙——

我不能拿關(guān)于濕婆的事情冒險，也不祈禱她能良心發(fā)現(xiàn)，她不欲放我生路，我亦不會留她活口。

少年看了我一眼，似有所思，下一刻利落手起，宋鶯玥人頭落地。

雨接著下，眾人猛然回神，只看見宋鶯玥的無頭之身驀然倒地——

她頸上鮮血噴涌，身體還在不斷抽搐，滾落一旁的人頭沾滿泥沙，臉還布著猙獰的笑容。

所有黑衣人大駭，驚看向屹于一旁的少年和我。

其中一人顫道：“他、他是國師……他有神鬼之能！”

此言一出，其余人更是驚駭，哪還有半點肅殺之氣，宋鶯玥身死，他們幾乎不再考慮，當(dāng)下紛紛棄劍逃離。

未幾，此處便空，我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地尸體，決定立刻連夜進(jìn)山。

待到明日，鎮(zhèn)上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滿地尸體，定是當(dāng)?shù)卣ㄩ_鍋的新聞，屆時必然會驚動官府，極大可能會封山鎖路。

做了決定，我看向少年，拱手道：“多謝國師出手相救，此恩花憐沒齒難忘，然我今日必須入山為夫?qū)に?，若能歸來，若有往后，我定當(dāng)相報——”

少年神色怔怔地聽我言辭鑿鑿，而后閉上眼，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是諷刺還是憂傷。

“善芝草不易取得，你當(dāng)真……不悔？”

聞言，我苦笑，卻道：“我不悔，只求那善芝草能解他鎮(zhèn)魂之苦，除此之外，不再他求?！?/br>
我想求之事，何其多。

可哪一件、哪一樁能心想而事成？

命運似乎從來沒有給過我太多選擇，不論好的、壞的，喜愛的、憎惡的，到最后大抵都殊途同歸，可我卻在這同歸之路上苦苦掙扎，欲把命運扭轉(zhuǎn)一絲——

乾坤倒挪，陰陽顛覆，在不能逆轉(zhuǎn)的時光里，在被人所遺忘的歲月中，獨我一人，苦苦掙扎。

第四百一十七章白水一遇，洪椿一雨

辭別少年后，我迅速回到客店，稍加收拾，便離開了柏香坪，連夜進(jìn)入峨眉山。

此時漸已入夏，夜晚不再寒涼，但一入山林，仍是涼意逼人。

好在此處是人道，哪怕是深山之中，也只有野獸橫行，并沒有可怖的妖魔。

我背著包袱，沿著山道前行，這條供香客游人行走的山路，修得甚為平整寬闊，借著月光，并不難行。

我腳程很快，數(shù)個時辰后，天邊拂曉微露之時，便到達(dá)了一處名叫白水寺的寺院。

一夜疾行，我已十分疲累，準(zhǔn)備在此處稍作休息，便候在寺院門口，靜待開門。

沒過多久，一名還沒睡醒的小沙彌提著掃帚，打開了寺院大門。

那小沙彌見晨霧之中，我孤身一人站在門口，甚是驚訝。

“女施主來得太早，師兄們還在做早課呢?！?/br>
“無妨，我只是趕了一夜山路，甚是疲憊，想借間禪房稍作休息。”

小沙彌立刻點頭，將我引了進(jìn)去。

話說這座白水寺是峨眉八大古剎之一，共七重寶殿，規(guī)模十分宏大，而這寺中最頗負(fù)盛名的，則是它的無梁殿。

無梁殿顧名思義，全殿無梁無柱，一反唐代的木質(zhì)建筑風(fēng)格，不用一木，是仿天竺建筑式樣，皆用磚石堆砌而成。

峨眉，在佛家看來，是普賢道場，所以這無梁殿中供奉的也是普賢菩薩像。

只是，而今我并沒有什么游玩的心思，在無梁殿匆匆添了些香油，便進(jìn)了后院一間偏僻的禪房歇息。

自從來了人道，我的身體屬于阿修羅的特質(zhì)幾乎消失，卻又不盡類人，不僅傷處不能愈，連基本的代謝似乎都停滯了下來，發(fā)絲、指甲未長分毫，現(xiàn)在的模樣，像極了三千年后身死之前的狀態(tài)。

我不明白這是何原因，與圣殿之心的兩次交談，和前不久梵天夢中的啟示，讓我隱隱察覺，一切也許并非我所想的那般簡單，甚至，有什么事情我根本還不得而知……

再次睜眼，是被寺院里幽幽的鐘聲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