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決斷

    雖然截住了大半，但還是有零星的兵將回到了訴莫軍營。言渚早晨起來的時候就見到平日里揚(yáng)著鞭子催促他們干活的那個訴莫士兵被脫光了衣服狠狠抽打，在這樣的天氣里，再多待一會兒恐怕就沒有活路了。

    那飼料里說是摻上了醉馬草，他們從他帳子里發(fā)現(xiàn)了堆著的醉馬草，現(xiàn)下說他是大梁的jian細(xì)，正在逼問。另一個俘虜說道。

    言渚皺著眉，一邊干著手里的活兒一邊沉思著。

    是你把醉馬草放到草料里的吧。

    老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的時候他怔住，只看他接著說：別停，接著做事。

    言渚低下頭問：那醉馬草是您放到他帳子里的？多謝了。

    是，他以為我年紀(jì)大了，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還叫我去幫他收拾帳子，我也就方便做這事，老者搬起袋子說，那幾日看你總是搶著去打水，我悄悄等過你兩次，見到你把醉馬草帶回來了，那東西長在河灘上多，馬和羊也時常誤吃。只是戰(zhàn)馬所吃都是軍營里的，你放進(jìn)去了，他們追究起來，如果沒有人擔(dān)責(zé)，只能是咱們替罪，我只是為救大家。

    那老者搬著東西走遠(yuǎn)沒再跟他多說什么，直到晚間的時候他才看老者周遭無人，抱來一些柴將火燒得更盛勉強(qiáng)取暖。

    老者仍舊抱著自己的孫女，那孫女也已經(jīng)睡著了。

    我聽你口音不像是這兒的人，怎么也認(rèn)識醉馬草？

    看了許多西北風(fēng)物志，所以知道一些。

    怎么愛看這些？老者問。

    想著總有一日要過來，就提前做些準(zhǔn)備?；鸸庥仓汉诘拿嫒?，他削去的頭發(fā)蓬亂搭在腦后，衣衫襤褸著與所有俘虜?shù)故菬o異，只是談吐間老者也能聽出他一定出身富貴之家。

    為什么要來西北？

    喜歡的姑娘在這兒。他說得很輕松，嘴角泛起幾分笑意。

    那你應(yīng)該留著命出去，做這么危險的事，萬一被發(fā)現(xiàn)，命可就沒了。

    言渚閉了嘴，他總不能說，他喜歡的姑娘現(xiàn)在或許就在城外吧。知道訴莫人備馬之后，察覺他們似乎是想夜里行動，便猜到會是偷襲一類的事，看上去籌謀了也有一段時日，應(yīng)當(dāng)是安排周全的。

    這樣一來，城外不管是誰都是危險的，他才在那一夜的草料里加了醉馬草。

    大哥哥喜歡的姑娘是什么樣子?。磕切」媚锊恢裁磿r候被吵醒的，細(xì)細(xì)的聲音懶怠問著。

    嗯他一時還真不知道要如何說陸思音是個什么樣的人，只得揉了揉那女孩的頭發(fā)，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誰料那小姑娘困得直打哈欠，她這樣小的身板也被叫去做些伙食類的活兒，老者每每只談及她才顯得擔(dān)心，若是這女孩年歲再大一些，就不知道是什么處境了。

    那這樣的姑娘真的會喜歡大哥哥嗎？她頗有些無奈看著面前一身蓬亂的人。

    那么小的年紀(jì)就會以貌取人了。言渚一時啞然，還不能跟個小姑娘生氣，捏了她的臉氣道，她爺爺?shù)故切α似饋怼?/br>
    我看這些訴莫人是越來越著急了，看來外面的動向也不算好，那老者而后嘆了一聲，而后問，你知道二十多年前，關(guān)于肅遠(yuǎn)侯的那個預(yù)言嗎？

    自然知道。他點(diǎn)頭。

    也不知道肅遠(yuǎn)侯來了沒有，若是此回出戰(zhàn)，或許真能破了這王庭。

    若是那巫祝所說真有這樣的力量，言渚也就不必在此時擔(dān)心憂慮了。

    只是一剎那，他看見老者篤信的神情，想到今日似乎因昨夜偷襲不力而人心不定的訴莫兵士，眼神微變。

    對了，我聽他們用訴莫話說，咱們明日就要被送到臺城去了，似乎是那里面缺少人手了。不管如何，你不能再莽撞行事。老者道。

    言渚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一批軍資算是順利運(yùn)到了，軍營中的流言略微平息了一些。

    只是明封帶著慌忙猶疑的神情將軍情呈給陸思音的時候，才舒緩了一些的緊張，一瞬間又緊繃起來。

    訴莫派人帶兵去圍攻延吳了，從那群流兵手里拿到的消息。

    明封說完的時候，帳內(nèi)的人同時都露出了驚慌擔(dān)憂，誰也沒說出一個字。

    延吳城中守軍現(xiàn)下只有三千，攻城者以萬計。陸夫人自然還在城中，而從陸思音到這軍中的卒兵，大多的父母妻子全都在城中。

    明封見到陸思音低下頭，一言不發(fā)。

    他們能抵擋多久時日？陸思音問出了一個，本該由她自己回答的問題。

    明封后頭哽著，緩緩說：按以往的狀況看，少說七八日，多則也能有一個月。

    城中糧草都供給了他們，若是沒記錯，所剩數(shù)目也不過城中百姓用度一月了。

    一個月。

    陸思音走出來的時候，正巧是發(fā)放飯食的時間，但她見到喬赟一個人坐在軍營邊的石頭上，平常還算活潑的人現(xiàn)下也不愛熱鬧了。

    不餓嗎？她也坐到喬赟身邊。

    他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謝全元帥還是未說如何處置王爺?shù)氖聠幔?/br>
    還沒有消息。

    喬赟低著頭，耳邊過去了一陣又一陣的風(fēng)聲，突然再聽到陸思音的聲音，像是被風(fēng)吹得有了些撕裂意味。

    如果如果我們，必須拿下王庭呢？

    對上喬赟略微糊涂的眼神，陸思音也不敢再看。

    往后糧草要如何運(yùn)達(dá)還是未知數(shù)，更寒冷一些這里的兵士就不可能熬得住了。從此處搬師回延吳，路途難行，天氣難料，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一時也解不了困境。謝全若至，盡快拿下王庭，圍攻延吳之兵必定散亂，也就可解救延吳之困。

    喬赟不是不知道現(xiàn)下形勢，但還是不想聽到這樣的結(jié)果。

    他會怪我。陸思音笑著，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現(xiàn)下的狀況，她不能看著大軍陷入困境，也不能看著延吳受亂，這些擺在她面前，都在告訴她，不能再顧忌了。

    聲音像是被寒風(fēng)催得充斥著難受與不甘，二人就坐在石頭上吹了許久的風(fēng)，就在陸思音再抬頭時喬赟突然開口說：只要侯爺活下去，他就不會怪誰。

    破涕為笑，陸思音咬著下唇不讓自己露出哀色，拍了拍喬赟的肩膀。

    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在眼中蓄起了淚，她才一袖子抹去就見到了急忙走過來的綠英。

    侯爺，內(nèi)jian找到了。

    她看著明封和裘都將一個打扮成牧民樣子的人給抓了過來，是在查軍中流言出處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正欲外逃。

    她并不記得那個人的長相，但看上去也是個漢人，那人也眼神躲閃著，看這個打扮像是想逃卻差了些運(yùn)氣。

    還沒等她說什么，軍營里一陣吵鬧聲揚(yáng)了起來。

    陸思音趕到的時候，裘都正在跟人爭執(zhí)，吵鬧得厲害，走近的時候就能看出其實(shí)兩人的情緒都不太好，憋著一股氣，卻都是十分焦急擔(dān)憂的。

    侯爺，咱們回延吳吧。那鬧事的人見她來了，頭一句話便是如此，而后陸思音就見到了他身后更多的人。

    大概是知道了訴莫大軍圍攻延吳的事，這些人坐不住了。

    還有多少，把你們的人都叫來。陸思音沉靜說出這話，那領(lǐng)頭的見她沒有生氣責(zé)罰，便狠下心去將一眾人都叫了出來。

    她將那個內(nèi)jian給抓了起來，那人低著頭沉默著，陸思音將他摔了出去。

    軍中的流言我聽了不少，這樣擾亂軍心的話，究竟是出自誰人之口？她盯著那內(nèi)jian，是你來說，還是我說。

    那人自知是難以逃脫罪責(zé)，他是惜命的，不說話許久卻突然跪下來求饒。

    說我，會和我的父親一樣死在訴莫城下，說此回的大軍會和當(dāng)年的兵士一樣死在這兒，陸思音突然笑起來，而后指著這軍營周遭，二十余年，我們養(yǎng)馬，終于養(yǎng)出了跟訴莫戰(zhàn)馬一樣的好馬，弓箭、長槍，煉了一遍又一遍，終于能扛得住他們的砍刀了，弓弩也能于百步外一箭射殺敵首。所為的，不就是今日不再死在訴莫刀下嗎？

    她六七歲的時候就跟著陸夫人去西邊的部族尋找好馬，商路不通就只能偷偷帶回來，所遇險境也不是一次兩次。兵戈，軍陣，二十余年來從未敢放松。

    延吳被圍，城中尚有甲士抵擋，有后援可至，而我們就算今日開拔，什么時日能到？我知道諸位的父母親族皆在城中，我又何嘗不是？她喘著粗氣，已經(jīng)極力按捺住自己的顫抖，今日我們回撤，尚且不能確保救下父母親族，可確定的是，失地不能奪回，訴莫不會回退，延吳此后還是會被訴莫圍攻，你們的妻子、兒女，不久之后仍舊會有身首異處之時，等到諸位步履蹣跚之時，誰又去保護(hù)他們？

    原先的喧鬧與竊竊私語都已經(jīng)散去，陸思音猛吸了一口冷風(fēng)，鼻子和喉嚨都疼得難受，見眾人面容松動，看著身后的臺城，訴莫的軍旗隱隱招展，她指著那處，聲量小了一些。

    我父親死在這兒，我卻不是來送死的。那兒，有我要取的人頭。

    攻下王庭，讓訴莫人再不敢進(jìn)犯一步，解延吳之困。

    等了一會兒，所有人就那樣站著，直到排頭的幾個兵士突然跪地，緊跟著眾人才跪下，他們將長槍緊握立在身前，此前的浮躁喧鬧就在冷風(fēng)中消散。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吩咐：明日，攻城。而后便握著長槍從眾人面前走過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