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鐘，直到下午四點，整整五個小時，曾經(jīng)，陽光掙開絲絲扯扯慘白色的云團，露出無遮無攔的面容，可沒過多久就隱沒了。我就那樣坐著，冰涼的石凳被她的屁股焐得很熱，摸上去極其溫暖。靜坐的我像個即將垂暮的老人，眼神里寫著茫然和傷感，跟這枯樹，灰鴉，干池，墓碑共同組成一副凄涼的風(fēng)景。

中間有幾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人來過，男男女女，著裝上明顯是農(nóng)村向城市的過渡，看樣子像去年剛剛從鳳城一中畢業(yè)的學(xué)生，他們沒有理由不快樂，男孩子手里拎著食雜店買來的薯片，餅干等食物，大概還有飲料，他們有說有笑，在聚會，誰還拿了一架相機，“卡塔、卡塔”拍個不停，把歡樂和難忘的時刻記載下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滿臉痘痘的男生不識趣的走上來讓我給他們拍照，我也是抬頭看他一眼，或許是瞪了他一眼，那是一張絲毫不英俊的臉，長勢良好的痘痘顏色鮮紅，發(fā)亮，有幾個頭上聚集著濁白色分泌物，像一下子就要掙破幼蛆。我面無表情著抬頭看他一眼后就把眼光投向別處，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個男生甚為尷尬，不是說考上了大學(xué)就能被所有人矚目嗎？可在中國，大學(xué)生多如牛毛，實在沒什么了不起。附近幾個等著拍合照的人就問那青春痘怎么回事，那男生就如實解釋給他們聽，有沒有再添油加醋不得而知。

“是聾子吧？——應(yīng)該不是，大強問她時她還抬頭看他了——走了走了，神經(jīng)病，肯定是個傻子，女瘋子，要不怎么會大過年的一個人坐在這種地方，零下四五度——你沒看到她，兩眼呆滯無光，傻子都這樣——不會吧？我上次在長沙我們大學(xué)門口看見那個都不怎么穿衣服，屁股還露一半，頭發(fā)纏在一起，我看她的樣子不太像瘋子，穿著還挺周正的——也有穿衣服的傻子，噓噓，好冷啊，傻子知不知道冷??？要感覺不到冷我也愿當(dāng)傻子，還要背英語，聽說四級不過不能領(lǐng)學(xué)位證，以為上了大學(xué)就再也不用念什么書了，舒服自在，唉，英語學(xué)不好，——走了，走了，晚上去張博家吃好東西——你們男生還不跑，聽說女瘋子會沖到男生面前抱起來強吻，哈哈——”

他們以為我是聾子或者瘋癲，一群人你追我趕，如鳥獸散。

他們說的，我全部都聽到了。諾大的陵園又恢復(fù)死寂，偶爾有瑟瑟發(fā)抖的麻雀落在那群大學(xué)生停留的地上覓食，踮著細爪子噠噠挪到我的跟前，因為沒有食物，它們只好踮著毛茸茸的灰屁股失望離開。我的身子和心都幾乎麻木了，似乎沒有知覺?？次蚁癔傋诱f我是瘋子現(xiàn)在對我來說也沒什么所謂，跟一個瘋子結(jié)婚過一輩子，自己也傻了反而不是更好，傻子從來不怕別人說不怕別人笑話，啥子沒有尊嚴(yán)，沒有自尊心的人生才過得快樂。我現(xiàn)在還沒瘋，我盡管麻木但卻清醒，我不是傻子，所以痛苦，感覺到悲傷，很絕望，但又無可選擇，農(nóng)歷初五，還有一星期，白桂花要拿著她賣人的錢去拯救我親生父親的性命了，我的命彌足珍貴起來，比別的鄉(xiāng)下姑娘值錢得多，有價值，可以挽回一條生命，我該笑的，該感到自豪。

明天，明天，可是明天永遠也不要到來，永遠不要。

走出去陵園大門，街上的人還是很多，對面“微微新娘”的婚紗店里，除了居多的白色，還掛著一套套顏色鮮艷的婚紗。那種眩目的色彩，常常在城市的夜間出現(xiàn)，燈紅酒綠的夜總會，曖昧昏暗的按摩間，桑拿房，這些主、專供男人們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消費場所，活躍著一群小姐，她們常常會夸張變形的搖擺著婀娜的肢體，明艷透薄、濃妝艷抹，rufang在*兩側(cè)跟著身子扭動，大杯大杯灌下麻醉神經(jīng)的液體，臉上常常帶著像大麻一樣鬼魅且不動聲色的浪笑。她們大多像我一樣出身寒微，曾經(jīng)也都是天真無邪的女兒。后來，她們只在身體的少數(shù)部位包裹著那種刺人眼球色彩艷麗的衣裝。并且，是專在夜間出沒的動物。

我往前走著，不知道去向哪里。

第十九章：35我的初吻給了誰（下）

抬頭，已經(jīng)在人民醫(yī)院北側(cè)第二排的居民院落了。我的身子沒有任何指引就來到這里了。人民醫(yī)院北側(cè)第二排從北向南數(shù)第三棟，是宋明的家。這一點，我早聽宋明說過了，曾經(jīng)，宋明不止一次的邀請，一遍一遍的跟我講他家的位置，我從來也沒有來過，也從來沒有打算過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找到這里，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借口。他的家門口是兩面朱紅顏色的大鐵門，自古富貴人家喜歡朱紅。“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一千年前杜甫就發(fā)過感慨。朱紅色的大門半開著，可以看到里頭一面畫著紅日、長龍、祥云等物象綴成的富貴墻，墻前砌著一座花臺，兩株茁壯刁寒的牡丹根莖，能讓人猜想到它夏日曾有的輝煌和嬌艷。如今，也逃不過蕭條。

我就直直的走進去，連拍一下門打一下招呼都沒有，走到花壇邊就直接望到宋明家的堂屋，是宋明家沒錯。當(dāng)一個保養(yǎng)良好穿著中式暗紅色綴著牡丹圖案綢緞上裝的中年婦女錯愕的走出來，問我找誰有什么事時，片刻，她扭頭喊了她的兒子宋明。足以證明宋明跟我講了實話，我永遠記得在那次我哭泣的時候宋明給我的字條上寫著：看著你流淚我心疼，因為在我心中，我希望你是永遠快樂的公主。我一直記得這些，就算宋明說了違心的話。宋明跟他媽一樣錯愕，但卻覺得驚喜，甚至有些受寵若驚。他說心瑤你怎么來了，你怎么找得過來，他讓我進他家坐。他家卻像個官宦之家，裝扮得甚為考究，暗紅顏色的真皮沙發(fā)，25寸的大彩電，還有少見的暖氣片，他爸也在家，儒雅嚴(yán)謹(jǐn)，彬彬有禮。宋明的meimei蹦蹦跳跳打樓上跑下來，穿著一件淡粉綴著小豬圖案的棉大衣，十五六歲，臉上涂抹著不經(jīng)世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天真快樂，她對眼前這個找她哥哥的女孩頗感興趣，尤其是聽宋明介紹我的名字時，她早聽說哥哥喜歡一個叫心瑤的女孩，她張大了眼睛，狡邪并帶有挑釁的態(tài)度打量我。我也不過是一個鄉(xiāng)下打扮長相清秀的女孩子罷了，要不是因為那個傻子，我多想和宋明發(fā)生愛情。

“你跟我出去走走吧?！彼蚊飨衤犜挼哪杏岩粯尤巧洗┖脤毸{色雙排扣尼子大衣，揣揣上二百多塊錢，路過鏡子時刻意打理了一下頭發(fā)，跟了我出去。

宋明的母親留我吃晚飯。我推托了。

我們向西南方向走，有時候一前一后，有時候并肩而行。見我不說話，宋明也不打擾，我們就這樣靜默著往前走。走到一處賣甜糯米酒的小店，宋明喊住我，我停下來等。宋明進去不一會端出兩杯塑料碗裝著熱乎乎的甜米酒，他遞給我一杯。并體貼的放入湯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