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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之下

    

繁花之下



    長久的靜默后朱顏喃喃道:因為我不能給自己期望,一旦我生出那種心思,許多事都將不復(fù)從前。

    她從沒有問過他王府里為什么會有邪祟,那些邪祟是從哪兒來的,有沒有辦法能將之徹底驅(qū)除長泰郡主的心底自有答案。榮王妃為了生下她弄壞了身體,雖然一直在努力調(diào)養(yǎng),甚至動念讓洋人大夫剖腹檢查,這么多年來還是沒能坐住一胎,她天性好強,有時連榮王也不肯告訴,除了身邊的嬤嬤、侍女就只有朱顏這個女兒知道,李大姑娘進京那年秋天,榮王妃悄悄流過一個男胎。

    外界都傳說大明親王被個番女迷得神魂顛倒,為了她連皇位江山也可以不要,其實母妃不方便或不舒服的時候爹爹還是會去侍妾那里留宿,所謂的邪祟想必就是那些屈死的婢妾和她們未能出世的孩子吧。

    母親處理后宅陰私時不會刻意避忌她,她說:娘只生了你一個,將來必然是你繼承你爹的衣缽,朝堂上的刀光劍影可比這些玩物間的小打小鬧恐怖多了,顏兒,你須得早日習(xí)慣。

    朱顏一直是被當(dāng)作賢王培養(yǎng)長大的,自懂事起她就明白,因為娘和自己的出身,爹爹無緣大位。幸而皇上疼他,作為為數(shù)不多的成年皇子,萬歲爺心里始終是有這個兒子的,某年中秋榮王借醉嘆道:不管將來如何,我做個賢王也就罷了。

    次年姑姑被診出身孕,京城震動,暉哥兒出世后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心知這是因為暉哥兒身份不同,他是當(dāng)時唯一一個血統(tǒng)純正、身康體健的直系皇孫。

    大娘娘的短板在無嗣,他們有暉哥兒就有與之一爭之力。

    丹珠看著她,老老實實地承認(rèn)說:對不起,我漢文不好,沒有聽懂。

    郡主反倒松了一口氣,她搖搖頭,狀似無意地轉(zhuǎn)換話題:我還沒問你呢,之前你為什么說李姑娘是色嫫?

    她的魂魄不屬于這里,巫師極輕地嘆了一聲,我看不出她是從哪里來的,我只知道她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人強行把她弄來了。

    朱顏一頓:所以她是精怪?還是怨靈游魂?

    都不是,他把做好的哨子遞到她面前,她是人,但她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天神的孩子。

    與一般藏民不同,巫師們不信佛祖,他們崇拜所謂的天神。朱顏接過樹葉做的口哨,沒再細(xì)問,只道:我讓人把彌彌埋在了京郊的一座小山后面。頓了頓,對不起。

    彌彌是那頭白鹿的名字,它是公鹿,其實還沒有完全成年。少年問清小山的方向,面朝那里虔誠地吟誦了一段經(jīng)文,語氣平靜:風(fēng)神會帶它回家的。

    正月底時四川犯官們被集體羈押進京,怕出紕漏,這趟公差乃是由徐千戶親自領(lǐng)隊,把犯人丟進詔獄,到家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澡沒洗,胡子沒刮,甚至連兒子也沒來得及問,錦衣衛(wèi)指揮使徐同光就派人把他叫到書房去了。

    一路舟車勞頓,吃不飽也睡不好,徐客洲看著著實有些憔悴,一面揉肩一面沒好氣地抱怨:爹你著什么急?。烤筒荒苋菸液瓤谒?、歇

    一本書迎面砸來,徐指揮使吹胡子瞪眼:跟誰這沒大沒小呢?徐千戶,本官在問你的話!

    如果全國境內(nèi)的火器廠、造船廠都在使用不合格的鋼鐵,那么那些精鋼精鐵流去哪兒了?便是圣上不將此事擺到明面上查,錦衣衛(wèi)也得做到心中有數(shù)。

    一部分流去了烏斯藏,一部分去了蒙古,還有一小部分被倭人悄悄買走了,他們偽裝成普通漢商,在沿海的幾個小城偷辦火器廠。不過那都不算什么,徐客洲一路被爹揍到大,早就給揍皮實了,說著說著還從桌上拿了塊糕點吃,爹你絕對猜不著還有誰牽涉其中。

    知子莫若父,他這般作態(tài),徐同光便知事情不一般,暫時也顧不得教訓(xùn)兒子:誰?

    我道那些海盜怎么殺不盡也滅不絕,早在先帝爺那會兒倭人就不成氣候了,結(jié)果好么,近兩年居然還有零星海賊sao擾沿海百姓,而且其中還有漢人原來人家背后有人資助啊。他拍拍手,比了一個一字,這個有人擔(dān)心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生怕圣上動她的兵權(quán),這么多年一直在養(yǎng)寇自重呢。

    說起水軍,滿朝文武沒幾個敢聲稱自己比真定大公主更懂得帶兵,比她有經(jīng)驗的沒她熟悉火器,比她熟悉火器的沒她實戰(zhàn)經(jīng)驗足,便是兩項都能打個平手,光民望這一條真定就勝出尋常武將萬千。只是,大明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大明,英法固然仍在虎視眈眈,到底給打趴過,輕易不會出手;日本朝鮮之流不足為患,蹦跶歡了給一頓狠的就老實了,照這樣發(fā)展下去,用不了幾年大公主就沒了用武之地打了這么多年仗,好容易喘口氣,徐同光知道圣上是不希望短期內(nèi)再起戰(zhàn)事的。

    難得法蘭西內(nèi)亂,給咱們爭取了一點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

    非戰(zhàn)時,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與裝備精良的水師就顯得有點多余了,朝堂上不止一次興起過裁減軍備的呼聲,閣臣為首的文官們以開支巨大為理由,數(shù)次向圣上表達過顧慮和不滿。是從什么時候起,那個眉眼稚氣、自斷長發(fā)也要為君父保江山的孩子開始變得顧慮重重?

    此事你不許輕舉妄動,半晌,他道,萬歲不問,一字不答;萬歲若問了,絕不能有一絲隱瞞。

    徐客洲聽出了父親此時的艱難,不再作嬉皮笑臉狀:爹爹放心,兒子明白。

    短短十幾天功夫,這把大火不出意料地?zé)搅藰s王身上,有御史彈劾榮王與龍州土司過從甚密,不惜遍山搜檢,為其尋了一頭白鹿進貢媚上。

    捧哏的自然要問:哦,如今白鹿何在?

    該御史不慌不忙:白鹿雖已不在,華仙公主府上不是住著一個西藩喇嘛么?圣上不妨派人查驗,一問便知真假。

    防得再嚴(yán)也不可能捂住全體下人的嘴巴,勿論還有把守城門的門千總作證,榮王帶著一頭白鹿進京很快成了無可辯駁的事實。雖然不能確定這鹿是不是準(zhǔn)備進上的,為什么被半途送進了華仙公主府上,又是因為什么憑空消失了,年前述職時榮王可是半點沒有提到過此事。宮里傳話說讓他具折自辨。

    然而沒等這封奏折寫完再遞進通政司,華仙公主最大的黑點嚴(yán)茵之死被人翻了出來。李持盈此時方意識到對方絕對是有備而來,如果她當(dāng)初受了嚴(yán)璋蠱惑,此刻想必就該由受害人之女來完成這招背刺了吧?

    畢竟,她的身份天然更惹人同情,比起普通御史,一個年僅十歲、自幼失母的小姑娘不是更能掀起輿論狂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