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地皇四年二月辛巳朔,春寒料峭,漢軍在淯水邊陳兵大會,設(shè)壇禮祭。劉玄即了帝位,南面朝見群臣。

在即位大典上,劉玄汗流滿面,羞愧不堪,舉手口不能言,膽怯懦弱的表現(xiàn)毫無一絲天子的氣派。

這就是一場戲,我冷眼看著眾人入戲,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幾個人是真正清醒的。這場戲的背景,沒有華麗的殿堂廟宇,沒有怡人的音樂歌舞,有的只是湍急的河流,肅穆的將士,鎧甲的寒光點綴著這場森嚴(yán)的即位大典,預(yù)示著未來天下紛爭的茫然未卜。

沒名沒分的起義軍終于建立了政權(quán),國號仍叫做“漢”,并把年號改為“更始”,是為更始元年。

皇帝即位后接下來要干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設(shè)立官職,有君必得有臣。

我把那些林林種種的官職在心里劃了三個等級——劉良封為國三老、王匡封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這是第一等級；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這算是第二等級；余下的第三等級是九卿、將軍。

劉秀就劃在這第三等級中,被授予“太常偏將軍”一職。太常一職,在秦代稱為“奉?！?漢景帝時更名為“太?！?掌管的是宗廟禮儀之類的瑣事,算是個看似位居九卿之首實際上卻是吃力不討好的虛職,要知道新建的更始政權(quán)不過是才搭起的空架子,統(tǒng)軍作戰(zhàn)才是正事,什么宗廟祭祀、禮儀章典,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保命還來不及,哪個又有心思關(guān)心這些俗務(wù)？

更何況,劉玄設(shè)這個太常將軍時并非專任一人,劉秀只是“偏將軍”,在他之上,劉玄還任命了舂陵侯嫡子劉祉為太常將軍。“偏將軍”處左,“上將軍”居右,劉秀這個太常不僅是個虛職,還是個副職。在第三等的九卿將軍中,他處于下位。

再分析一下上面兩個等級,很明顯名額中綠林軍將領(lǐng)占據(jù)多數(shù),不過劉縯畢竟功高,聲威卓著,不容忽視,他們無法像打發(fā)劉秀那樣隨便打發(fā)掉劉縯,好賴仍是讓他占了三公之中的大司徒一職。

更始漢朝建立的同時,長安的新朝政權(quán)在迎來地皇新的一年時卻是非同凡響。王莽這廝居然廣征美女,充斥后宮,開春選了杜陵人史湛之女為繼后,以黃金三萬斤,無數(shù)奇珍異寶、車馬奴婢為聘禮,轟轟烈烈的翻開了地皇四年的嶄新一頁。

驕奢揮霍,荒怠朝政的王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反叛的漢軍會在新年里給予他沉重一擊,不僅擊潰了十萬追剿大軍,圍困宛城,甚至還擁護(hù)漢帝即了位。

搞笑的是,他還幼稚的飭令漢軍立行解散,表示過往不咎。

捧著手里的縑帛,我先是驚愕,越往下看,越是忍俊不禁。兩千年前畢竟不同于現(xiàn)代信息傳播那樣辯解快速,通過網(wǎng)絡(luò)幾秒鐘就可發(fā)送e-mail,斥候傳遞回的有效情報往往總是要比實情晚了十天半月,最慢的甚至可達(dá)數(shù)月,最快也需費時數(shù)日。

漢軍的斥候素質(zhì)顯然不怎么樣,至少我相信劉玄此刻知道的事未必會有我多,就情報傳遞的速度、準(zhǔn)確性以及涉及面的八卦,目前看來,還沒有任何人可以及得上陰家。

我笑得直打顫,又不敢太過放肆,憋到最后肚子都笑疼了。目光左移,縑帛的最后,突然換了墨色。

“……莽令各路新兵快馬躦行,攻赤眉、銅馬、更始……妹速歸！”

最后三個字赫然用朱砂書就！鮮紅的顏色像是跳動著的血液般映入眼簾,想起陰識那雙魅惑的丹鳳眼中流露出的責(zé)備與擔(dān)憂之色,我不禁愣住,心緒逐漸澎湃。

“大哥……”即使我不是真的陰麗華,但是不可否認(rèn),陰識待我極好,他是真的關(guān)心我,對我疼愛有加。

我一再拖延回新野的日期,一方面是因為之前受傷不想讓陰識擔(dān)憂,另一方面……感覺就這樣離開,心中似有牽掛,不愿就此回到陰家。雖然我很清楚在陰識的庇護(hù)下,陰家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緩緩收起縑帛,將它湊近蠟燭,看著它慢慢點燃,在眼前化為灰燼。

其實,我不過在自欺欺人,以陰識的手腕,既然能夠把全國各地的情報掌握得如此精準(zhǔn)快捷,又怎會不清楚我到底遭遇了什么？

或許正是因為知道我受傷,所以才更加擔(dān)心,不斷的催促我離開吧！

現(xiàn)在劉玄已經(jīng)稱帝,漢室王朝的旗號重新打了起來,中華歷史上再度橫空出世的這個“漢”王朝,與之前劉邦建立的漢朝,為了有所區(qū)別,后人將其稱之為“東漢”或是“后漢”。漢家天下最終是會推翻新朝,重奪江山,這樣的結(jié)局我早就知道,差別是不清楚其中的經(jīng)過罷了。如今的發(fā)展趨勢基本上都跟上了歷史軌道,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漢朝開國皇帝居然劉玄！

千算萬算,一度在劉氏三兄弟中挑肥揀瘦,在南陽郡千萬劉姓宗室子弟中沙里淘金,卻沒想到最后脫穎而出的人竟是劉玄！

光武中興,光武帝……

我搖了搖頭,啞然失笑。歷代能做開國之君的人豈是等閑宵?。縿⑿某歉?心機之重,恐怕遠(yuǎn)超我想象。

他這樣的人,或許才真正適合做皇帝吧！

桀驁灑脫的劉縯太過真性情,不適合；溫潤如玉的劉秀太過內(nèi)斂文靜,不適合；靦腆敦厚的劉嘉……

“唉！”我嘆了口氣,活動著跪麻的膝蓋,伸了個懶腰。

王莽正在火速調(diào)兵追剿各路義軍,漢兵亦是其中之一。

相信過不了幾天,劉玄亦會接到此類情報,我倒是很好奇這個“窩囊”的更始帝會如何應(yīng)對。

是繼續(xù)裝傻,麻痹綠林軍將領(lǐng),還是一展奇謀,恢復(fù)本性？

我忍不住笑了。

好戲要上場了,且……拭目以待吧。

月底漢軍斥候傳遞回情報,劉玄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蠢蠹表現(xiàn),無有作為,國老劉良趁機向他進(jìn)諫,讓他把軍權(quán)交給劉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劉玄居然同意了,下旨由劉縯全權(quán)指揮攻打宛城。

這下我反倒懵了,搞不懂劉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相對銅馬軍、赤眉軍而言,漢軍勢力的確最弱,如果臨陣換人指揮,只怕難以抵擋新軍的龐大反撲攻勢。

劉縯兵圍宛城,目的非常明確,打下宛城作為更始政權(quán)的根據(jù)地,定都。然而宛城防守穩(wěn)固,一時間難以攻下。于是劉縯果斷的改變策略,搶在新軍主力到達(dá)前,分兵進(jìn)擊,命王鳳、王常、劉秀、李軼、鄧晨等人為一路,率軍北上,進(jìn)擊潁川郡；派陳牧、李通、朱鮪等人為一路,率軍南下,進(jìn)取新野,掐斷宛城的外援。

隨著氣溫日漸升高,北上的漢軍在劉秀、王常的率領(lǐng)下相繼攻占潁川郡的昆陽、定陵、郾縣,勢如破竹。經(jīng)由這三個縣奪得數(shù)十萬斛糧食、牛馬輜重,源源不斷的轉(zhuǎn)送至宛城外圍,及時支援了劉縯攻城的漢軍主力。

戰(zhàn)爭越演越烈,我逐漸按捺不住,南下進(jìn)攻新野的漢軍遲遲未見捷報,許是正在圍城打仗的關(guān)系,陰家的諜報也失去音訊。我時刻關(guān)注新野的戰(zhàn)況,擔(dān)心陰家一家老小的安危,等待的時間越久,我越無法安然。

一夜月上中天,重甲未解的劉縯突然直闖我的營帳,當(dāng)時不等我從睡夢中驚醒叱責(zé)的趕他出去,他已喊道：“換了衣裳,這便隨我南下去新野！”

我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從混沌的意識中清醒過來：“你……你要去新野？宛城怎么辦？”

“宛城每天照例這么攻城就是,我估摸著一時半刻不易拿下,你每日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不送你去見你家人,你不會安心！”

劉黃與劉伯姬震駭莫名,我顧不得避嫌,心急火燎的換了身短衣長褲,長發(fā)綰起,束髻巾幗,隨后取了劉縯贈送的長劍懸在腰間,興奮的問道：“你準(zhǔn)備怎么去？”

“兵馬一路南下,見機行事。如若順利,先拿下沿途幾個城池,奪些糧草也是好的?！?/br>
我頻頻點頭：“知道了,隨你的意?！?/br>
劉縯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贊許的說：“你不若尋常小女兒般惺惺作態(tài),這副神情倒似大丈夫……”

我拍開他的手,傲然道：“難道不知巾幗不讓須眉的道理么？”

他愣了愣,笑道：“是,你的心愿是做遲昭平第二?！?/br>
我昂首出帳：“你錯了,我不做遲昭平,我只做我自己！”

劉縯說到做到,天一亮就點齊人馬出巡宛城外邑,連續(xù)一月轉(zhuǎn)戰(zhàn)攻下杜衍、冠軍、湖陽等地。等到輾轉(zhuǎn)至新野時,陳牧等人居然還未曾把新野一舉拿下。

陳牧、朱鮪得知劉縯率兵來到新野,甚至已經(jīng)沿途拿下其他城池,不禁拉長了臉,悻悻之色一覽無遺。李通告訴我們,現(xiàn)在守城的是新野宰蘇康,當(dāng)初正是此人帶兵追捕鄧晨家人,甚至焚毀鄧氏宗族的宗廟與墓冢。

“這么硬打不是辦法,難道不能勸降么？”劉縯問道,“新野防守雖堅,終有糧草用盡之日,與其強攻,不如勸降?！?/br>
“不是沒勸過,只是……蘇康顧忌甚多,有那心卻沒那膽,他們總指望著潁川那邊會有援軍過來?！?/br>
“潁川？”劉縯冷冷一笑,“我信得過文叔,有他守在潁川郡,嚴(yán)尤、陳茂他們一時半會兒無可沒法到南陽來伸援手。”

李通笑了,恍惚間我瞧他眼色怪異的滑過我：“要逼蘇康投降也不是真就沒辦法……”

“哦,什么法子？”

我皺著眉默默無聲的聽他倆一唱一和,過得片刻,帳子里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抬眼一看,劉縯與李通一起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我瞧。

我了然一笑：“就算要陰家作內(nèi)應(yīng),也得我有法子聯(lián)絡(luò)得上大哥才行?！?/br>
劉縯見我并未生氣,輕噓口氣。李通笑道：“這個無妨,城內(nèi)有我們的人,只要陰姬不反對,這便寫片木牘,我讓人捎帶進(jìn)城如何？”

我的筆跡是獨一無二的丑怪,陰識看到木牘,必然不用疑心是他人仿造,這倒是個好法子。

我點點頭,大筆一揮,配合的寫了幾句話,然后交給李通。

劉縯討好的沖著我一個勁的笑,等李通拿了密函出去,他恬著臉靠近我,柔聲喚道：“麗華……”

我伸手一擋,將他拒之一尺開外：“我只是把這里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下,到底要怎么做,還得我大哥做決定?！?/br>
“是,是,是。次伯愿怎么做都行！”他伸手過來想握我的手,我縮手避開,他有點尷尬,“這次若有機會見到你大哥,我便向他……”

我知道他又想說提親的事情,慌忙截口道：“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腦子里能不能想點別的？”

口氣異常凌厲,不禁驚到了他,也嚇壞了我自己。

隔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會生氣,沒想他卻肅然起敬的應(yīng)了一個字：“諾?！?/br>
密函送出后七天沒動靜,就在眾人失望之時,第八日一大早,新野宰蘇康的身影赫然出現(xiàn)在城頭,向城下的漢軍發(fā)話道：“得司徒劉公一言,愿舉城歸降！”

陳牧當(dāng)即下令停止攻擊,少頃劉縯帶著我騎馬趕到城下,只見蘇康顫巍巍的站在城頭俯視。

劉縯策馬驅(qū)前,朗聲道：“各為其主,你為新朝,我為光復(fù)漢業(yè),無可詰咎。君子曰：‘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兒改之,善莫大焉?！h宰能迷途知返,扶我漢朝,我劉縯又豈會耿耿過往？大丈夫一諾千金,斷不敢以私怨而害邦國大事！”

劉縯的一席話發(fā)自肺腑,蘇康聞言大喜,親自打開城門,迎接漢軍入城。一場維持了近兩月的攻防戰(zhàn),居然就此輕易的煙消云散。

我不管他們?nèi)绾紊坪?城門一開,直接策馬趕往陰家。

半個時辰后,當(dāng)我大汗淋漓的馳到陰家大門時,卻發(fā)現(xiàn)門前一白衣少年卓然而立,見我跳下馬,笑吟吟的上前替我攏住轡頭：“jiejie可算是回來了……”頓了頓,粲然一笑,“大哥說的一點不錯,他說jiejie今日一定回來……”

“就兒……”我哽聲,自去年離家,一晃竟有年余,陰就的個頭躥高了不少。我一把摟住他,他先是掙扎了兩下,最后終于認(rèn)命的讓我抱住。

“jiejie,大哥在屋里等你……”

我心兒一顫,頭皮一陣發(fā)炸。陰識在等我,他在等我……是不是意味著我這回自投羅網(wǎng),即將要面對眾人的興師問罪,然后被禁足罰跪……

我打了個寒噤,竟有臨陣退縮、一逃了之的想法。可轉(zhuǎn)念想到陰識雷厲風(fēng)行的手腕,一時膽怯,徹底打消了此念。

陰就興高采烈的才要領(lǐng)著我進(jìn)門,忽然大門嘎吱敞開,一行人嘩啦從門內(nèi)涌出,為首一人身形頎長,面如冠玉,可不正是陰識本人？

我低下頭,準(zhǔn)備先跪下來主動認(rèn)錯求饒,陰識抬了抬手,我以為他要打我,剛猶豫要不要躲開,卻不想人群中陰興無聲無息的牽了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走上前,徑自把韁繩塞到我手里。

“誒？”我糊里糊涂的握著韁繩,完全不清楚狀況。

“麗華,速去昆陽！”陰識肅然的凝望著我,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為……為什么？”

“劉秀有難,你不想救他么？”陰識不冷不熱的說,口氣輕飄飄的,“當(dāng)然,如果你不在乎他的生死,那就留下,我原就不愿你去涉險……”

“等等！”我神經(jīng)質(zhì)的開口,“劉秀有難？！他……他出了什么事？”

陰興哧的一笑,掩袖遮住咧開的唇角,聲音雖低,卻是一字不漏的傳到我耳朵里：“就知道你在乎得緊,把劉秀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傻女人！”

“陰興,她是你jiejie！”陰識叱責(zé)道,“你應(yīng)當(dāng)

[vip]第五章力挽狂瀾戰(zhàn)昆陽4-集兵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