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藏書世家于興盛時期足有110余家，歷代更迭，至民國初期，大多私人藏書樓更是成為了中國第一批私人圖書館，但伴隨著抗戰(zhàn)的戰(zhàn)火，大多藏書樓均毀于炮火之中，幸存者十不及一，而蔣光焴為了衍芬草堂，更是幾經(jīng)波折，耗費了半生心血。

蔣氏是嘉興望族，族中人才輩出，最著名的是蔣百里（錢學(xué)森岳父），曾為保定軍官學(xué)校校長，國民革命軍上將，著，衍芬草堂的存在有賴于族中支持，但并不是每位藏書家都有硬邦邦的族人，戰(zhàn)火無情，許多書籍毀于一旦。

涉園、得樹樓、海日樓、向山閣……這許多的名樓都會在十年之后伴隨著戰(zhàn)火湮滅，但現(xiàn)在，蔣世光對其依然如數(shù)家珍。

見黃宣聽的認(rèn)真，這老頭也愈發(fā)的說的起勁，直到了吃飯時間依然意猶未盡，眼看太陽落了山，三兒子忍不住走了進(jìn)來，道：“爹，吃飯吧！”

蔣世光不豫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房間已經(jīng)變的昏暗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黃宣笑笑道：“沒想到說了這么久，餓了吧?！?/br>
“沒有沒有?！秉S宣客氣了兩聲，又對蔣家三兒子道：“麻煩嫂子了。”

這老三是個木納的人，雖然只是中年，多年的農(nóng)活卻磨去了性子，聽說黃宣是個讀書人，更加激動的連連擺手，律動著嘴唇，只是小聲道：“沒什么，沒什么……”

蔣世光也習(xí)慣了兒子的老實，吸溜著鞋對黃宣道：“咱們先去吃飯，莊戶人家，沒什么東西，委屈你了。”

黃宣又是客氣，多虧他在家就習(xí)慣了這些，權(quán)當(dāng)溫習(xí)一遍。

浙江民生富庶，蔣世光多年積攢了些微土地，家中更有五子，更在鎮(zhèn)內(nèi)購有店鋪，因此生活還算優(yōu)渥，飯桌上有魚有rou，足有五六盤之多，與黃宣所知的民國大有不同。

老三一個人默默的往嘴里撥了飯，倒是蔣世光談性大起，說了一會，黃宣乘機(jī)道：“不知道現(xiàn)在糧食價錢如何？”

一說到糧食，蔣世光明顯愣了一下，然后嘆了口氣，將筷子放在了桌子上。

1927年，江南普遍糧荒，更有商販地主囤積居奇，用后世人的眼光看，這一年發(fā)生的許多起義暴動與糧食有關(guān)，而蔣家更是切身體會到了糧食的短缺。

不等黃宣再問，蔣世光又嘆了口氣，道：“年前一石糙米不過三四個銀元，到了現(xiàn)在，有人一石米要賣17元，就連我們，家中存糧也不敢妄動。”

黃宣噓了口氣，他對于民生等等理解不多，更是不明白為何農(nóng)民也擔(dān)心糧食漲價，只是默默算著自己帶來的糧食，石有大小之分，可即便用120斤為一石，100噸糧也有1600石，若是賣個中間價，就是16000銀元，在1927年的時候，可謂是一筆巨資了，甚至可以買下一艘海輪。

洛林給黃宣悄悄的算了一筆賬，黃宣心里偷笑，此刻蔣世光談興已淡，旋告辭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尚蒙蒙亮，黃宣便早早的尋到蔣益升，又與蔣世光打了招呼，就招呼著向澉浦鎮(zhèn)走去，蔣家老三不愛說話，但道卻認(rèn)的極熟，黃宣一路與之談話，又了解了不少附近的風(fēng)土人情。

澉浦雖是小鎮(zhèn)，但市集依然繁盛，舟船車馬陸陸續(xù)續(xù)，往返奔波，更有許多鋪子在青色的門簾前招攬客人，蔣益升將黃宣送至此地，就想回家，黃宣哪里肯放他走，不等他開口就道：“蔣三哥，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您等我兩天，等我家人來了再走，要不然，我恐怕連個住店的地方也找不到?！?/br>
蔣益升是個實在人，瞄著黃宣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雖然個頭與他已然相仿，但要說將其一個人留在鎮(zhèn)里，似乎真有些說不過去，于是想了老半天，道：“要不我送你去我大哥那，他就住在鎮(zhèn)里的。”

“不用那么忙。”黃宣呵呵一笑，道：“我們先在附近逛逛，等到晚些時候再去住店不遲，今天你也就留在鎮(zhèn)里吧，明天一早趕回去不遲。”

蔣益升期期艾艾的想要推辭，還沒等他想出詞來，黃宣已經(jīng)一馬當(dāng)先沖進(jìn)了市集，老實人只好低著頭跟了進(jìn)去。

米布自古以來都是大宗交易，更是中國歷代商人追求穩(wěn)健投資，穩(wěn)定利潤的不二選擇，澉浦鎮(zhèn)的米鋪足有近十家之多，更有不少地主商人來往，大約是受到了糧荒的影響，米鋪人來人往，遠(yuǎn)勝于附近的布店等鋪子。

黃宣一家家的轉(zhuǎn)過去，走到一家名為斜橋米鋪的店中方才駐足，這家店也就是中等規(guī)模，但店中活計卻足有其他店一倍之多，且均有職司，忙碌而不慌忙，來往的客商多半穿著講究，顯然不是來買一斤半斤的小戶人家。

“掌柜的在不在？”黃宣用中指的指節(jié)敲打著柜面，這是他四叔的習(xí)慣，暫時借來使使。

柜后的伙計一臉的精明強干，瘦瘦的下巴上可以看到青筋，聽到黃宣問話，停下了敲打算盤的手，道：“掌柜的在后院點貨，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先找我說?！绷T了，他又看了一眼黃宣身后的蔣益升，對身后的伙計吩咐了一聲，就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伸出一只手引路道：“您這邊請，我們里間說話。”

“你是二掌柜？”見這伙計很有眼色，黃宣多問了一句，隨著他走進(jìn)了偏房，倒是蔣益升晃頭晃腦，就差發(fā)出驚嘆。

“二掌柜去嘉興府了?！被镉嬓πΨ裾J(rèn)了，給黃宣上了茶，道：“您是從北京來的？”

“南京。”黃宣知道是自己的普通話讓對方有了誤會，糾正了一下，正色道：“我想向貴號出售一批麥子，不知道要是不要？”

伙計職業(yè)的笑了一下，按捺住心里的好奇道：“敝號雖然是米鋪，麥子也是收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呢？”

黃宣笑笑不言，伸出一根手指，這是從老媽那里學(xué)來的，小時候老媽說要獎勵他，總是伸出幾根手指，然后黃宣自己就高興的同意了，但等到真的數(shù)目出現(xiàn)時，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伙計也被黃宣唬住了，不知道這位到浙江米鋪賣麥子的仁兄到底什么來路，再看看對方的面目衣著，自覺處理不了，低頭道：“那請這位先生等上片刻，我家掌柜的馬上就來。”說罷又道：“敢問您是？”

“黃宣?！?/br>
斜橋米鋪的掌柜是位五十余歲的本地人，姓朱，也是當(dāng)?shù)卮笮罩?，他從窗戶外看了黃宣與蔣益升兩番，還是猜不透二人的來路，要說是主仆，卻沒有仆人也隨著主人喝茶的道理，要說是親屬，二人的相貌氣質(zhì)又差了太多，如此考量著，他笑呵呵的走進(jìn)屋子，拱手道：“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了。”

黃宣也未站起，坐在那里受了他一禮，作勢起了起身子，微微挪起又坐了下來，就道：“掌柜的請坐?！?/br>
“好。”朱掌柜也不生氣，聊起袍子坐了下來，又給黃宣的茶杯里續(xù)了水，開門見山道：“不知道黃先生想要出售多少麥子呢?！?/br>
蔣益升愣愣的坐在那里，他的腦子還沒轉(zhuǎn)過筋來，就見黃宣微微一笑，抿了口茶道：“這就要看掌柜的能收得了多少麥子了?！?/br>
“哦？”朱掌柜也是一笑，低頭看起了茶杯，今時不同往日，做糧食生意，賺的就是豐年與災(zāi)年的差價，做的大的，肯能還有其他辦法，但像是他們這般大小的商鋪，大多是在豐年低價大量收購，災(zāi)年囤積放量，但話雖如此，可資金規(guī)模放在那里，一年下來，大半還是在做低買高賣的生意，現(xiàn)下的行情，糙米一石都可以賣到十五六元，本地不產(chǎn)麥子，那么對方不遠(yuǎn)千里運來一批麥子，自然是想要大賺一筆，這般想著，他試探著道：“這位小哥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敝店雖小，但東家還是有些實力，幾百石的不是問題，若是貴方有興趣，我們可以做的更大一些?！?/br>
“那就先一百石吧。”黃宣一口定了下來，一百石也不過10噸的樣子，對一個小鎮(zhèn)的鋪子算的上大生意，但也不至于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人在異鄉(xiāng)，還是謹(jǐn)慎一些為好。

朱掌柜的不知想些什么，臉色微變，答應(yīng)了下來，倒是蔣益升傻傻的方才反應(yīng)過來，小聲的問黃宣：“黃宣哪，你有那么多糧？”

繞是浙江水土富饒，100石糧也足夠一個小地主傾家蕩產(chǎn)了，見黃宣分鐘鐘就決定了足夠全族人食用數(shù)年的糧食歸屬，他心里免不了有些惴惴。

黃宣微微一笑，安撫的拍拍他的手掌，還是對朱掌柜的道：“若是朱掌柜沒什么其他的問題，就請吩咐伙計，準(zhǔn)備好碼頭和倉庫，我們明天一早交割?！?/br>
“沒問題?！敝煺乒裢纯斓拇饝?yīng)了下來，招手叫來一個伙計耳語兩句，然后道：“不知道黃先生的船什么時候到，我叫人打點一番。”

澉浦是小鎮(zhèn)，但如今的年份，水陸都免不了有些人想分一杯羹，朱掌柜有些擔(dān)心黃宣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更擔(dān)心自己的生意因為這些事情給黃了。

黃宣自然不懂得他想些什么，但糧食還在位面通道里，只要打點好洛林，一切ok，他心里輕笑兩聲，擺手道：“這些就不用朱掌柜cao心了，只要麻煩你給我們找好倉庫，我的人自然會處理好的?！?/br>
莫須有的手下讓朱掌柜肅然起敬，連連拱手說麻煩，黃宣只回了一禮，就抽身準(zhǔn)備離開，這時蔣益升還處于震驚當(dāng)中。

施施然的在鎮(zhèn)里閑逛后，黃宣方才去了鎮(zhèn)外的碼頭，斜橋米鋪的兩名伙計早早的等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叫了“黃老板”，然后就帶著他去看倉庫。

倉庫距離碼頭后不足一里，比黃宣在家見到的倉儲用房小了許多，基本上還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但已經(jīng)有一些現(xiàn)代材料的使用，一次大戰(zhàn)是中國民族資本的鼎盛時期，井噴式的爆發(fā)直至二戰(zhàn)方才停歇，繁榮的碼頭生意更是伴隨著這種爆發(fā)始終，米鋪的發(fā)展似乎也與之相適應(yīng)。

說到真正的做生意，黃宣根本說不上知道，他只是從家里聽到看見一些皮毛，倒是可以糊弄一二，此刻也說不上倉庫的好壞，含糊的“唔”了一聲，就從倉庫中走了出來，道：“倉庫有房沒有？今晚我就住在這里了?！?/br>
“有?！币粋€伙計奇怪的看了一眼黃宣，他還穿著蔣世光老頭送的長衫，有些不倫不類，但伙計不敢多說，領(lǐng)著黃宣去了看護(hù)倉庫的門房，就算將他安頓了下來。

“坐吧。”伙計一走，黃宣就累的坐在了床上，也顧不得那有味的被褥，蔣益升更是毫不在乎的坐了下來，在他看來，這房間做的比自己家糊的要好多了。

“今天多虧你了?！秉S宣謝著蔣益升，一邊用手隨意的掃了掃床，道：“等明天我把糧賣了，一定好好的謝謝你?！?/br>
“不用?！笔Y益升沒有中年人的成熟，卻帶著些成熟后的畏縮，他看了看頂棚，道：“糧食也是你家里的，我又沒幫你什么，不用謝我?！?/br>
黃宣笑了笑，沒再說話，錢還沒到手，不需要緊張的分贓，又說了兩句話，二人迷迷糊糊的睡了起來，今天實在是走的乏了，只來得及告訴洛林將糧食放些在倉庫里，人就睡著了。

第十四章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