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媳婦婆子，做些藥材凈制的小工。

“是這樣，小工我們不需要了……”山羊胡晃了晃肩膀，挺直脖子說道。

“你們需要什么樣？”顧十八娘忙問道。

山羊胡笑了笑，聽這小姑娘的語氣難不成他們需要什么她就會什么？

“我們么？”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需要一個水滲監(jiān)工。”

劉公書載，諸藥銼時，須要得法，或微水滲，或略火攻。

這山羊胡口中所說的水滲監(jiān)工，應(yīng)該就是查看那些需要先水凈制的藥材是否凈制得合格。

顧十八娘的腦子飛快將書上記載的水凈制法溜了一遍。

“沒問題，我可以?！彼c點頭，帶著滿滿的自信道：“淋洗泡漂潤，我都會?！?/br>
山羊胡見她立刻說出水制的幾種方法，不由有些意外。

“我做過炮制師傅?！鳖櫴四镉盅a(bǔ)充一句，一面忙擺出背簍，將天麻以及制藥工具給他看。

這小姑娘真的會炮制藥材？山羊胡有些信了，面上旋即有些尷尬。

看到山羊胡的表情，顧十八娘不由自我嘲笑一下，看來自己又想多了，人家不過是隨口開玩笑呢。

看到小姑娘臉上瞬時的黯然，山羊胡知道她明白了，心里有些歉意也有些驚訝。

這小姑娘察言觀色反應(yīng)很靈敏。

好人家家里哪里舍得讓自家女兒出來做工，但凡出來的，都是家里條件不好的。

山羊胡心里有些惻然。

“是這樣，小娘子，”他想了想，帶著幾分歉意，“我相信你是炮制師傅……只是，這水滲監(jiān)工干系重大……”

見他給自己道歉，顧十八娘有些意外也有些高興，這至少證明眼前這個人是尊重她的。

“我知道，書上說七分潤工三分切工，可見這水滲的重要?！彼蜃煲恍?，方才的黯然一掃而光。

看到這小姑娘眼角又浮上笑意，山羊胡松口氣，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的手上，一眼看出這真的是一雙炮制師傅的手。

“等缺人了，我替小娘子你留意著?！鄙窖蚝Φ?。

顧十八娘道謝，抬頭看了看店鋪的招牌，又問道：“那你們收藥材不？”

“一般不收，咱家出的藥都是打的咱大有生的號，不敢亂收藥?！鄙窖蚝o她解釋道。

看來要想賣凈制好的藥材，只怕不容易，最好的出路就是去人家藥行做炮制師傅，再不然就是自己開藥行……自己開藥行……顧十八娘不由嘆了口氣。

“多謝大叔聽我詢問。”顧十八娘沖他施禮告辭，背起藥筐。

“哎，有了。”山羊胡想起一事，喚住她，要說話又有點遲疑。

“大叔還有什么吩咐？”顧十八娘問道。

“要說收藥材倒是有一味，倒不太講究外邊收的……”山羊胡遲疑道。

“是什么？”顧十八娘忙又高興起來。

“有客點了大量的蟾酥……”山羊胡說道：“小娘子，你可能制蟾酥？”

蟾酥，又稱蛤蟆漿，顧名思義，取的是蛤蟆分泌物，有毒。

蛤蟆，一般人見了都避之不及，更別提抓住它取漿液。

“有多少我們要多少。”山羊胡補(bǔ)充一句。

“多謝大叔。”顧十八娘展顏笑了，再一次道謝。

山羊胡捻著胡須笑呵呵地說聲沒什么，和氣生財而已。

“就是這天冷了，蟾蜍不好找……”他說道：“小娘子可以到城外池塘河邊……”

“謝謝大叔……”顧十八娘再一次道謝，走出了大有生。

回去的路上，她猶豫再三，還是慢慢地走到藥行街口，站在一棵大樹后靜靜地看著順和堂。

門匾上蒼勁有力的順和堂沈氏五個大字出自前朝名士魏燕青之手，自掛上去那一天就沒有再換過，不，曾經(jīng)有一次差一點就要被換掉，所有人都要賣掉它，只有她堅持，不惜放下身段豁出臉面，cao心費力攏住了離心的師傅伙計，說服了要賬催款的客商，目的只是為了得到自己丈夫認(rèn)同的一笑……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雪粒子打在臉上，顧十八娘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天又陰云密布了。

風(fēng)吹得順和堂的幌子唰唰作響，有兩個小伙計縮著頭袖著手跑出來，將幌子摘下來，似乎察覺得到注視的目光，其中一個扭頭向這邊看過來。

顧十八娘下意識地將身影掩在大樹后，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再探頭一看，兩個小伙計早進(jìn)去了。

她不由自嘲一笑，怕什么，現(xiàn)在的她可不是他們被掃地出門的大少奶奶，現(xiàn)在的她與他們毫無干系。

街上的行人加快了步伐，雪粒子越來越緊，顧十八娘緊了緊衣領(lǐng)，將藥筐背上慢慢地轉(zhuǎn)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途中她又回頭看了眼，順和堂的大字直直地落在眼里，她的手不由握緊了，心里猛地閃過一個念頭。

我要得到它！

我一定要得到它！我要讓順和堂沈氏的門匾換下來！變成我顧十八娘的藥堂！

沒錯，這才是順和堂應(yīng)有的命運(yùn)，既然命中是我保住了它，現(xiàn)在沈家的命運(yùn)里沒有了我，那么順和堂自然也就保不住了，所以就不能再掛上沈氏的名號！

顧十八娘深吸了幾口氣，渾身充滿了莫名的力量，腳下的步子變得輕快而堅定。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在她身邊駛過，走過去不遠(yuǎn)，其中一輛又急急地停下來，后面馬車立刻也跟著停了，一個身材高挑十七八歲的姑娘從后面馬車上下來，急忙忙地來到前面馬車旁，側(cè)耳聽車內(nèi)人說了幾句話，然后轉(zhuǎn)身笑瞇瞇地向低著頭頂著風(fēng)雪走路的顧十八娘走來。

“十八小姐……”她喚道。

顧十八娘抬起頭，似乎覺得在哪里見過。

那姑娘施禮自我介紹道：“十八小姐不認(rèn)得我？婢子是三奶奶家的，那日見過的……”

她說的那日自然就是指在族長家商議房子鋪子那一日，顧十八娘了然。

“三奶奶說天不好，小姐你又拿了這些東西，快上車，送你回去。”小婢子接著說道，說著話往身后指了指。

三奶奶？顧十八娘抬頭看去，見一輛馬車漸漸遠(yuǎn)去。

三奶奶就是那一日在族長大廳為她指出六叔公稱呼的婦人，事后顧十八娘問曹氏才知道她竟然是顧家目前輩分最高的人。

三奶奶名叫黃世英，汴京望族出身，不過那是曾經(jīng)，當(dāng)初大金突襲南下，大周大軍潰敗，上京失守，皇室貴族權(quán)貴們紛紛南逃，那一場浩劫，毀去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望族，很不幸，黃家就在這三分之一之中。

流落江南的世家小姐，機(jī)緣巧合說了一門親事，嫁了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丈夫做填房，這個丈夫就是顧家族長顧岐的胞弟，也就是現(xiàn)任族長顧長春的親叔叔，顧嶦，時年新郎剛過了六十大壽。

三年后，顧嶦去世，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