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險(xiǎn)不如當(dāng)年柳旗，而孟廷輝比當(dāng)年知事成熟得多，想來必能不辱國體、不負(fù)君思?！?/br>
英寡眼底怒意層疊，語氣頗重道：“朕方才說了，她不行！”他不耐煩地踱了幾步，又盯向古欽與方愷：“此番北赴軍前不是兒戲，豈能讓她去！”

孟廷輝心口一下跳得比一下快。

想來他是在擔(dān)心她的安危。

可他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卻讓她愈發(fā)緊張起來。

她清清嗓子，終于出聲：“今夜已晚，諸位大人、將軍們都已是連夜未曾好好歇過了，眼下議事恐有疏誤，不若明日再?zèng)Q，陛下以為如何？”

“退殿?！彼胍膊幌氡愕?，語氣極是不善。

眾人無奈，只得一一退了出去。

她欲留下與他說幾句話，誰知他卻背過身道：“你也退下?！?/br>
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疏冷，心想怕是北面的這些亂事兒讓他過于疲累，不由噤聲，悄悄地隨人退了出去。

初夏夜風(fēng)微涼，一觸頰面，頓時(shí)令人清醒了不少。

潮安北路，怎的這次又是潮安北路？

她邁步下階，可腦中不停地滾過自她入樞府后發(fā)生的這些事兒。

正旦大朝會(huì)、北使、寇禍、外亂、議和……

恍然間她的腳步突然一停。

心里飛快閃過一念，捕捉不及便已消弭無蹤。

然而腦中卻又浮現(xiàn)出來一個(gè)人的名字，久而不褪。

正文章一三二興亡（下）

孟廷輝走至宮城外北角處的昭文館時(shí)，毫不意外地看見里間閣子中還亮著燈燭。

門未落閂，她便徑自推開走了進(jìn)去。

尹清在案前瞧見她的那一剎那，臉上也毫無驚訝之色，好像她在這等夜深之時(shí)來到這里是多么理所當(dāng)然的一件事。

孟廷輝找了一處自己坐了下來，然后四下將這閣子打量了一番。

早先她也曾直過史館，知道修史時(shí)夜宿館中極常見的事，因而才一路找到這里來。

尹清擱下手中的筆，抬眼看向她逆光的臉，“孟大人來找下官何事？”

她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闶钦l？”

他低眼，重新拿起筆，沒有回答她的話。

她臉色平靜，又問：“你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

他一絲不茍地在卷簿上標(biāo)注著蠅頭小字，似是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注視了他一會(huì)兒，忽又道：“我與前朝中宛孟氏，可有關(guān)系？”

尹清這時(shí)才又抬起頭，雙眼中終于起了絲波瀾，嘴角淡淡一勾，“孟大人果然不是尋常女子?！?/br>
孟廷輝的臉色霎然一變。

他的目光有如細(xì)沙中的流光，亮而深邃，抬手從一旁的史冊(cè)中翻出一本來，遞向她。

她接過，翻開放眼一掃，眼底光凝。

自然都是些她從前看過的東西，只是何曾想過，這史卷中所記人事，竟會(huì)同她有關(guān)。

良久，她抬眼，聲音略微沙?。骸澳闶钦l？”

尹清斂目，輕聲慢道：“先父曾是前朝中宛皇子，已歿鄭國公孟昊府上的清客?！?/br>
原來如此。

孟廷輝一把甩下手中史卷，道：“人都早已死了，我何以信你？”

他輕淺地笑，“我是無以為信，但既然如此，孟大人又為何要來找我？”

這笑有如利刃剜膚，令她嘴角都開始發(fā)顫。

他逐漸泯去笑意，“原以為無論如何大人也不會(huì)自察此事，卻不料大人竟這么快就來找我?！?/br>
孟廷輝臉色清冷，“本是從沒想過的，但你令我感到疑忌已有多時(shí)。從前我不知你為何幫我卻不求所報(bào)，可自從左秋容告訴我你并非長(zhǎng)于潮安北路后，我才明白，你分明就是沖著我來的?！彼粻看剑此溃骸澳闾认氡紊聿粸槿酥?，亦非難事，可你卻有意叫我覺察到你對(duì)我的態(tài)度與旁人不同，是以要處處吸引我的注意?；仡^憶起你的那些舉動(dòng)，皆像是你早就對(duì)我了如指掌一般。你欲幫我上位，卻絲毫不求所報(bào)，這又豈像是有尋常心思的人？你使自己出身潮安，無非是給自己留條后路，倘不能留在朝中，也能讓我將你遷往潮安北路。”

他聽得專神，目光在他臉上旋而不去。

“當(dāng)時(shí)我雖隱約覺察出你是沖我來的，可又實(shí)不知你究竟要從我這里圖些什么。”她繼續(xù)輕聲道，“直到此次北戩兵敗求和?！?/br>
尹清一下子揚(yáng)眉，眼底色深。

孟廷輝臉上微露疲色，“倘是北戩果真是想侵地掠城，何不直接兵犯建康路？建康路寇禍重矣，倘遭北戩大軍來襲，必不能像潮安北路一樣防守萬全。除非北戩另有所圖，才會(huì)舍建康而犯潮安?！彼哪抗馓较蛩?，“縱是此番北戩并未兵敗，亦會(huì)于潮安止兵提請(qǐng)議和，我說得可對(duì)？”

他點(diǎn)頭，“對(duì)?！?/br>
她忽而笑了笑，“要文臣北上潮安，其意是在耍我，而非是要議和，我說得可對(duì)？”

他依舊點(diǎn)頭，“亦對(duì)。”

她被徐亭壓得抬不起頭時(shí)，恰遇他來助她，而她一朝上位得勢(shì)、甫入樞府參豫軍務(wù)，便逢北戩遣使來朝，而后建康路賊寇生事，北戩又舉兵犯境，潮安一戰(zhàn)兵敗求和，偏要朝廷派文臣往議和事。

而她，恰恰又姓孟。

實(shí)在是過于巧合，巧合得讓她不胡思亂想都不成。

心雖生疑，可卻還不敢這般篤定，夜訪昭文館不過是想要試著一問，誰知，竟然毫不否拒地一概俱認(rèn)。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既是想要她出使潮安北境，早也好晚也罷，此事將來必會(huì)有人與她說，他自然沒有矢口否認(rèn)的必要。

她蹙眉又問：“可若是朝廷不派我出使北境，你們又將如何？”

他微微瞇眼道：“自然是繼續(xù)打，然后再圖別策。”

孟廷輝面色如霜，許久又道：“你們與北戩互為勾通，借其兵馬行此亂事，要給北戩什么好處？”

尹清答得坦然：“倘能復(fù)國，則割所占州土三分之一與北戩?！?/br>
她閉了閉眼，“此番我若出使北境，你們必定是不打算再讓我回京了，對(duì)不對(duì)？”

尹清沉默片刻，忽而起身走至她身前，一撩袍，單膝跪了下去。

“大人本是前朝貴胄，當(dāng)年鄭國公本是無罪，可平王卻盡誅孟氏全宗，此乃大人亡國破家之仇，不可不報(bào)。”他低著頭，一字字慢慢地說道，“二十年來北地諸路人心浮動(dòng)，一朝得知我中宛皇嗣存在，響附復(fù)國者何其多也。大人此去北境，自有專人將大人從金峽關(guān)接到舒州，到時(shí)稱帝復(fù)國之業(yè)，全聽大人裁決?！?/br>
她輕望著他，“算下來你比我還小一歲，何故會(huì)對(duì)此事如此盡心致力？”

他眉頭皺起來，“當(dāng)年平王盡誅孟氏，鄭國公國府上下皆為皇城司官兵所殺，先父亦不能勉。大平皇室于我亦有亡父破家之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