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怕暗處有人。他摸摸索索地扯緊了里衣，小腿滑出被褥，輕輕點地，最終站起在堅實的地面上，踉踉蹌蹌地朝前走。

在摔倒之前，他終于摸到了門，輕輕推開。外面卻也是一片漆黑，別說陽光，連東西的影子都看不見。

周遭傳來瑣碎的人聲，談?wù)撝皫滋炷菆鼍薮蟮奶旖佟?/br>
素弦驚得猛地拍上了門，脊背抵著門沿，瞳孔無神地放大。他終于察覺了不對，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隔著溫?zé)岬难燮?，指腹與眼球相觸。素弦不知所措，輕輕地叫了一聲：“啊……”

第13章何時

素弦倚在門邊，歪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他看不見了，也忘了些事情。卻知道了些旁的。

他是個修士，所以……

曾經(jīng)化神期的神識，悄悄從幽州的小屋子里彌散出去，沒驚動任何人。

嘈雜的話語，一瞬之間竄入素弦的識海之中。

“前幾天那雷真奇怪，不像是飛升，像是天罰?！?/br>
“應(yīng)劫之人是誰？”

“誰知道呢，許是作惡多端的魔修，不然天道怎么動那么大的怒?！?/br>
“莫要多嘴！”

“宗主還在，還不快些去查探?！?/br>
“那么大的天劫，幽州之內(nèi)就算有魔修，也早被帶累死了，瞎勤奮什么……”

太多了，他受不住。素弦蹙著眉，強(qiáng)忍著不適，繼續(xù)散出神識。

僻靜的小亭，涼風(fēng)習(xí)習(xí)，慕南風(fēng)與陸九離對坐在亭中，面色均是不虞。素弦的神識像是在此地扎了根，再也不愿意走。

素弦垂著眸，聽兩人對話。

慕南風(fēng)語氣陰沉：“師尊真的被魔修擄走過……長達(dá)一月之久？”

陸九離沒應(yīng)聲，眉頭緊鎖。

素弦愣了一下。

他想起了一點。剛拜入師門的素弦仙尊，在凡人的花燈會上，被人流沖撞著，與梅毓失散。

他害怕地躲在角落里，顫抖著，盯著面前唯一一片干凈的土地。

有人走到他身前，蹲下身，笑著問他，是不是走失了，他可以帶他回家。

然后……掰開他的手腳，戳破他的防御，惡魔般的嗓音，日日在他耳旁計量。

兩個月，只要兩個月，他就會成為他們口中極品的……極品的什么？

素弦迷茫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面上濕漉漉的，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夢魘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六十日、五十九日……滴滴答答地記著，最終定格在了十五日，了無痕跡地消失。

神識捕捉到了陸九離的聲音。

慕南風(fēng)問得多了，他有些惱意：“素弦的事，你問我，怕是要失望。他從來只與大師兄交心，他的事，除了大師兄，玄幽宗沒有一個人知道?！?/br>
梅毓受了天罰，連素弦何時見過他也記不得。這樣一人，他就算去問了，又能問出什么？

“就連他——”慕南風(fēng)冷冷地提高了聲音，“為何被魔修擄去，又為何觸怒天道，都無一人知曉？大師伯說過，宗主師伯勒令他少與師尊接觸——恕弟子無禮，今日就算是要冒犯宗主，我也必須得到答案?！?/br>
“慕南風(fēng)，”陸九離語帶警告，“若不是你師尊攔著，我早就殺了你給他祭劍！”

要打起來了……別打起來。素弦的神識波動了一瞬。陸九離察覺了，面色僵硬一瞬，張揚(yáng)的神識彌散而出，素弦的神識一驚，飛一般地縮了回去。

陸九離起身，盯著慕南風(fēng)：“你師尊的神識……你讓素弦動用靈力了？”

慕南風(fēng)心說他自然不敢，可心魔入體那日，師尊分明靈力使用過度，內(nèi)里虧空地伏在他身上。

他無話可說，啞口無言。

陸九離見他默認(rèn)，扇子拍的啪啪作響：“你！素弦真是收了個好徒弟！”

他說著，便要縱身去找素弦。

卻被黑衣人攔下。

慕南風(fēng)無言地看著陸九離，似乎陸九離不給他一個解釋，他便死也不會讓開。

陸九離看了他良久。

最終淺淡地道：“天罰一事，確是他與大師兄瞞天過海，我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至于魔修一事……事發(fā)后，我?guī)熼T殺盡了當(dāng)初帶走素弦的魔宗人，給他報仇。他為何被擄走，經(jīng)受了什么……師尊憐惜素弦，用秘法抹消了我們這段記憶，連大師兄都不記得，你要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問他自己?！?/br>
·

素弦在編兔子。纖長的指節(jié)在竹篾上上下翻動，即便看不見，也依舊純熟。陸九離敲門進(jìn)來時，他正好編完一只。

靈巧可愛的竹篾兔子在眼前一搖一擺，陸九離滿腔的煩躁瞬間凝滯。

素弦看不見，憑著感覺，把兔子往他眼前送：“之前頂撞了師兄，對不住?！?/br>
之前想讓大師兄轉(zhuǎn)交的，可他先來了幽州。

陸九離收下兔子，扇子輕輕敲擊著，本就彈性的兔子一搖一擺。

慕南風(fēng)在他身后，看到栩栩如生的兔子，眼神暗了暗。他兩步上前去，輕輕喚：“師尊醒了?！?/br>
“嗯……”素弦不知他為何還沒殺自己，對他到底有些畏懼，往后縮了一下。

慕南風(fēng)想去扶他的手，僵在半空，又不著痕跡地收回。他問：“師尊餓嗎？”

素弦昏迷時，被喂了許多高階丹藥，不說飽腹感，總歸沒有餓的。如今被問起，卻想起餓來了，在兩人的目光下，僵硬著點了點頭。

不過，在那之前……

素弦仰起頭，眨了一下無神的眸子：“我看不見了?！?/br>
·

“心魔劫還沒過去?！标懢烹x擰著眉道。

素弦抱著瓷碗，小口小口咽著甜粥，聽面前兩人爭執(zhí)他的病情。

越是看不見，想象越是駭人，那兩人還維持著面上的和氣，素弦卻以為，他們要兵戎相見了。

他張了張口，想說他看不見也沒事。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可話還沒出口，就xiele氣。他只能歪了歪頭，當(dāng)個灑脫的啞巴。

慕南風(fēng)皺著眉：“我?guī)熥鸹匦淖??！?/br>
素弦深陷心魔劫，幽州偏僻，沒有好的法子醫(yī)治。而玄幽宗清凈峰中的寒池，正克制心魔。加之梅毓也在玄幽，素弦非得回玄幽才好醫(yī)治。況且心魔劫只是第一步，難保天道沒有后手。

陸九離看著他沒有分寸的小師弟，又看了看他小師弟更沒有分寸的徒弟，只覺得自己平素還是太和藹了些，得狠狠敲打他們，才能斷了他們一些大膽的心思。他有些話想交代慕南風(fēng)，便叫他：“慕南風(fēng)?！?/br>
慕南風(fēng)蹲著，輕輕擦拭素弦濕潤的唇角，在他身旁嗅了一下，惹得素弦又躲了躲。

“今日不香?！蹦侥巷L(fēng)語氣略帶惋惜，素弦的身子卻放松了些。

他站起身，便要跟著陸九離離開。卻發(fā)覺衣角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