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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沈凌志沈凌志稍微坐直了點(diǎn),看向車窗外。遠(yuǎn)方天空呈灰白色,只亮了一小點(diǎn),像是被一位任性的畫家在黑色畫布上描了一筆白色顏料,窗外叢生的植物隨著列車往前行駛,只是在黑暗里晃出一個虛影,倒是遠(yuǎn)處那點(diǎn)天亮,一直浮在窗外。火車從湘中丘陵地區(qū)出發(fā),順著湘江蜿蜒而上,跨過洞庭湖,然后才慢慢悠悠地游進(jìn)湖北境內(nèi)。對于湖北,沈凌志的記憶雖然久遠(yuǎn),但并未模糊不清。他生長于武漢周邊的一個小縣城,雖然離江城近,但實(shí)際上并未沾上江城飛速發(fā)展的過多好處,普通縣城,普通生活。火車似乎是上橋了,沈凌志揉了揉眼睛,皺著眉頭往外看。寬闊浩渺的一條大江攤開在橋下,越來越亮的天空打了好幾束光在江面上,清晨風(fēng)大,把這彎水吹得左搖右晃,波翻浪滾。到長江了,沈凌志心里默默地算著,不遠(yuǎn)了。八十元一張的火車硬座,捱了五個小時,倒也捱了過去。沈凌志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想著回去以后怎么面對彭靖,一會又思索著見到家里人,該說些什么。兩件事都不算容易,沈凌志想得頭疼,心臟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想著彭靖,一半想著家里,結(jié)果還沒想清楚,火車就到站了。他出門前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塞進(jìn)那個老舊挎包,其余也來不及帶什么,沈凌志提起那只包,跟著人群后面,鉆出火車。十二年沒回來,車站也變了不少。沈凌志茫然地打量周圍,怎么也看不出這里是十二年前那個昏暗、破舊的站臺,一切都是新的,干凈又漂亮。這種感覺很不好,沈凌志壓下心里的不安,他感覺自己再一次出獄了。混進(jìn)人群,跟著出站的指示牌走,他很快就到了和沈凌云約定的出站口。“哥。”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沈凌志聽得清楚。他捏緊手,遲遲不敢轉(zhuǎn)過身去。十二年的倔強(qiáng)、不安和孤單,此刻如同雨后暴漲的河水,把沈凌志的心臟淹了個徹底。“我高考發(fā)揮穩(wěn)定,考了所武漢的學(xué)校,考研又去了北京,回來還沒幾年,”沈凌云和他簡單地說起自己,“現(xiàn)在在家這邊一所公司上班,每個月工資也還夠?!?/br>沈凌志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聽到了,兄弟倆一塊走在街道上,一時半會居然沒什么話說。“怎么不留在…北京?”沈凌志開口問。沈凌云搖搖頭。“留不了,當(dāng)時爸身體不好,總是住院,怕家里沒人陪他們,干脆回來工作,這樣也能好照顧老人家一點(diǎn)?!?/br>這段話讓沈凌志愣了好一會,他不知道這些事,這樣算起來,如果自己當(dāng)初沒離開,或許自己還能陪陪老人,沈凌云也不至于從北京回來了。陰差陽錯,他當(dāng)初恨沈凌云奪走了那所普通大學(xué),誰知道幾年之后,他也奪走了沈凌云的北京。真是誰也不欠誰的。“哥,吃早飯了嗎?”沈凌云繞開話題,“爸媽還沒醒,我們先到外面吃點(diǎn)?”說起早飯,沈凌志是覺得有些餓了,他原本想默認(rèn),但想了想,決定還是開口多說幾句:“吃點(diǎn)吧,想吃熱干面?!?/br>麻醬往面上一淋,香味就出來了,沈凌志給自己加了不少蔥花,把筷子往面里一插,用力攪拌,一直到每根面上都均勻地沾上麻醬為止,蔥花點(diǎn)綴其間,面條根根分明,濃郁的芝麻香味不住地鉆進(jìn)沈凌志的鼻子里,讓他食欲大振。他顧不上說話了,開始認(rèn)真地吃面。“哥在湖南早上都吃什么啊?”沈凌云沒那么急,邊吃邊把話題繞到沈凌志在湖南的生活,“那沒有熱干面吧?”沈凌志吞下一口面,搖搖頭,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剛在車站時的陌生感,自然地應(yīng)著沈凌云的話:“沒有,早上一般都吃粉,湯粉?!?/br>“好吃嗎?”當(dāng)然好吃了。沈凌志永遠(yuǎn)都會記得和彭靖第一次見面時兩人一起吃的粉,濃郁的骨頭湯里盤了不少粉,辣椒爆香,上面整齊地碼了從辣湯里撈出來的瘦rou,再加點(diǎn)木耳和榨菜,一口嗦進(jìn)嘴里,又辣又香。于是他大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了強(qiáng)烈的肯定。沈凌云愣了一小會,呼了口氣,笑出聲來,沈凌志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匆匆把嘴里的面咽下去,看著自己弟弟一臉笑容,居然也覺得好笑,忍不住扯動嘴角,剛揚(yáng)起來,他又覺得奇怪,連忙收下去。可是他們好久沒這么放松又自然地說話了,沈凌志想,那此刻也值得一笑。于是他又重新?lián)P起嘴角,摸著頭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他們先回了老房子。他和沈凌云之間不尷尬,不代表他和爸媽之間不尷尬。“老娘,爸,”沈凌云高聲喊,“哥回來嘞,出來看看?!?/br>過了半會,沈凌志才看見自己的母親從緊閉的房門里走出來。然后才是他爸。沈利國看起來老了不少,裹著一件灰藍(lán)色外套,頭發(fā)花白,稍微彎曲的脊柱記錄了他過去十幾年的辛苦和病痛,只有那雙眼睛,有力又明亮,上下打量著沈凌志,沈凌志說不出話,他看不出這是以前脾氣差又和他打架的那個男人,只有那雙眼睛還留了點(diǎn)當(dāng)初的神采。老人看了沈凌志半天,從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不打算理他。沈凌志硬著頭皮開口:“爸,媽。”好在他的母親依然善解人意,從他手里接過那只輕得不能再輕的包,出聲招呼:“志子回來啦?!?/br>聽那些獄警說,他們是通知了自己的家人的,只是他爸說什么也不愿來探望,脾氣差的老頭子在電話里用他們聽不懂的方言訓(xùn)斥哭喊的女人和年輕的男人,然后憤怒地摔了電話。好吧,能夠理解,沈凌志嘆了口氣,自己爹的脾氣自己知道,當(dāng)初那么氣不過自己跑去湖南,更別說能對闖了大禍的不成器的兒子還有什么好臉色,能讓他這個殺人犯進(jìn)屋就已經(jīng)不錯了。沈凌云打破了這份尷尬:“老娘,我和哥先去新房打掃一下,還有些東西沒布置好,晚上再回來祭祖?!?/br>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是看沈凌云結(jié)婚,這一點(diǎn)沈凌志沒忘,他也不愿在這里繼續(xù)待下去,二話不說跟著沈凌云出了門。沈凌云買的房子就在老房子附近,是精裝房,他們在新房里忙活了半天,把婚房布置好。大床上是新買的婚被,摸起來很軟,是很熟悉的手感。沈凌志想來想去,終于想起來他給彭靖買的那床被子,兩床被子材質(zhì)大概差不多,只是眼前的這床,明顯是含有更多意味在里面的。沈凌云喘著氣,頗為滿意地看著這床被子:“這床被子我選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