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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剎那的功夫,那雙陽光閃落的眼眸微垂,將一切的生動鮮活的孩氣遮斷于淡淡的陰影中。李隱舟略覺有些生硬,仿佛被這張刻畫完美的面具用掩藏的角輕輕刺了一下。同樣的溫和笑意,總覺得和之前教他寫字的時候不大一樣。但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同。他眨眨眼,在對往后撤了一步,盡量維持面部表情的自然:“少主怎么來了,可是太守公有什么吩咐?”陸遜平和的目光落在他帶了一絲木炭熏痕的嘴角上,眼神微動,但并沒有質(zhì)問他,只是轉(zhuǎn)過臉去,淡然地望著和張機爭辯的顧邵:“外祖父無恙,是你之前那本不全,我?guī)湍銖闹苄珠L家中借了其他殘頁?!?/br>李隱舟自己都快忘了這遭,一心撲在活性炭的身上。其實中間陸遜也來送過一回書,但是他在河邊守著半死不活的大個子,回來的時候張機已經(jīng)代為收下了。他循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顧邵漲紅了一張臉和張機爭辯,而張機逗弄小孩的余暇中,略帶疑惑的眼神也落在他的身上。這就十分尷尬了。張機總歸是他的師傅,就算懷疑頂多也是出于師長的關(guān)心,但要是讓太守府這位敏慧的少主知道他從河邊撈了個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腦海中念頭回轉(zhuǎn),信口就編了個謊話出來,略微放大了聲音:“有勞少主了。近日小妹偶染風寒,所以我常去探望,還沒機會好好謝過少主?!?/br>張機也聽著了這話,心知肚明是求他串供的意思,不由好笑,半大的孩子,心眼倒真不小。但也清楚此子不是常人,既然難得開了口,他這個又當先生又當?shù)纳俨坏脦退谕馊嗣媲皥A個謊。張機輕咳一聲:“幼兒傷風發(fā)熱,用的什么藥?”李隱舟心有靈犀地回應:“用的蘇葉飲,用姜熬的,記得您教的,大病藥補,小病食療,因不是什么重癥沉珂,所以之前就沒請您老人家了?!?/br>張機聽出這話外弦音,小崽子跟他解釋討?zhàn)埬亍?/br>他不由哼笑出聲:“看來學有所成,要出師了?”李隱舟額頭沁出一滴汗,自己這師傅,這時候還在尋他開心。也只能賠個笑臉:“先生抬舉了,只是不想打擾先生清凈?!?/br>師徒兩人一唱一和地有來有回,聽得顧邵一愣一愣的。不由想起之前山神廟見到的小姑娘,也覺得許久不見了,倒挺牽掛,索性對李隱舟露出笑臉:“阿隱,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你meimei,小半年的功夫了,不知道她長高了沒有?!?/br>李隱舟如同踩空一步,驚出半身虛汗,這小祖宗也太會來事了。看來孫策的教育還是太輕了。正想再編個謊話騙騙年輕的顧少主,卻見陸遜踏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到顧邵身邊,彎腰拾撿起散落一地的書簡。他側(cè)落的額發(fā)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神色,斯文的動作中,語氣波瀾不驚:“為了找這個典故,你多久沒去學堂了?”他鮮少有拿捏兄長架子的時候,然而一出口就能揪住顧邵的小尾巴。顧邵訕訕地從他手里接過那本,壓低了聲音,緋紅的臉色格外卑微:“我和夫子告了假,你可千萬別告訴外祖父?!?/br>陸遜回眸看了李隱舟一眼,旋即收回視線,對顧邵淡淡道:“那就快回去吧,否則我也瞞不住了。”顧邵這才放下一顆心,陸康雖然對子孫一律嚴加管教,但總歸親疏有別,看在他親祖父顧雍的面子上,對他也比陸遜縱容許多,因此慣得更像個鄰家的孩子。只要陸遜不吭聲,這事就這么揭過篇了。他絲毫沒有感受到其中的套路,萬分感激地朝陸遜行了一揖:“阿言,多謝你替我遮掩。”————————送走兩個各懷心事的少主,李隱舟才長舒一口氣。這遭回來就是從小金庫里添補些用度出來,要救活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強壯青年,除了解毒的活性炭用夠了分量,別的方劑也是常人的兩倍之算。這種虎狼的用法,簡直就是在搏命,但殊死一搏,也好過慢性死亡。不敢從張機的藥柜里順手牽羊,就只能拿那日漸干癟的小錢袋貼補,李隱舟痛心疾首地捏著好不容易從張機手里摳來的啟動資金,在這個人命菲薄的時代,救活一個人可比買一條命昂貴多了。張機知道他秉性非惡,并沒有多加干預的意思,將陸遜送來的書簡拾掇好,隨口一問:“你meimei的病還得養(yǎng)多久?入了秋,病人便會多起來了,我這里可不養(yǎng)飯桶。”李隱舟掐著手指算時間,從相遇那天起,也有二十日的功夫,是生是死,頂多不過這個月的事了。他收撿好已經(jīng)消耗過半的小金庫,小心地藏在老地方,從藥柜抽屜的縫隙中,露出一雙成竹在胸的眼。“先生放心,學生很快就回來了?!?/br>張機聽出他的一語雙關(guān),笑著揮了揮手:“那便速去速回?!?/br>——————————得到張機的默許,李隱舟采買好了藥材,馬不停蹄地又趕回那條偏僻的河道邊。一來一回,三四個時辰的功夫已經(jīng)耗在了路上,第一顆星遙遙從天邊探出了頭,清輝撥開云霧,在晦暗的暮色中添上一盞燈。臨時搭起的蘆葦棚幕天席地,垂落的長長葉片于夜風中飄揚,煨著的炭火于灰燼中露出一點灼熱的紅,一切看上去和離開的時候無異。李隱舟放下一包袱的藥材,小心翼翼地朝內(nèi)探了探頭,神情遽然僵硬——滿地血跡,空無一人。心道不好,剛想轉(zhuǎn)身,便覺脖頸后一個野獸般熾熱的氣息撲來。濃重的血腥味籠罩在鼻尖,視線在猛然襲來的重量中顛倒了個,因為連日cao勞而疲憊虛弱的身體一時供血不足,眼前蓋上一層模糊不清的黑暗。混沌的視野中,對方強健的雙手緊緊鉗制住他的肩膀,用體重把他壓制在地面上。聲音也有虎豹一般的兇悍:“你是什么人!”李隱舟幾乎難以呼吸,像有個風箱抽吸似的嗆咳兩聲,他勉強咬住牙齒,用力道:“救你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