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北間一臉風(fēng)輕云淡。

“哈？”

“就這樣定了?！?/br>
聞燈頗為猶豫，瞥了眼“看臺”上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表情分別有遺憾、嘆息、不舍和痛惜。聞燈突然悟了，敢情你們之前不是在反對讓我留下？“走了。”北間見聞燈看他們，頗為不滿地拂袖，轉(zhuǎn)身就走。

“?。渴?，北間長老?！甭劅糈s緊跟上。

北間轉(zhuǎn)過頭來糾正：“不，你該改口，稱我為師父?！?/br>
這又是大明樓的一個不同之處，其余四樓皆是師生制，大明樓內(nèi)則是師徒制，比之前者，大明樓內(nèi)的眾人，關(guān)系要緊密許多。

北間帶著聞燈走在白玉京內(nèi)，可謂移步移景，剎那間，甩開逐鹿臺甚遠。一片密密松針林現(xiàn)于眼前，在雨霧中翻涌成浪，濤濤又漫漫。聞燈說不出自己心情如何，又喜又驚又茫然，還有點兒別的難以形容的，總歸復(fù)雜至極，便也無心賞景。

北間忽然駐足，喊了聲：“徒弟。”

“師父。”聞燈同樣停下腳步，收起心緒，回道。

“徒弟?！北遍g又喊。

“師父?！甭劅粲只?。

“徒弟?！北遍g再度喊道。

“……師父?！甭劅舸浇禽p抽。

“第一次收徒，還挺新鮮?！北遍g余將折扇抵在下頜處，含笑說道，“我名北間余?！?/br>
聞燈低頭執(zhí)禮，掩飾住表情：“徒弟姓聞，名書洛?！?/br>
北間余看著他：“為師知道你在心里笑我?！?/br>
聞燈腦袋垂得更低了些：“徒弟不敢。”

“何地人士？”

“金陵人?！?/br>
“金陵聞家的聞？”

“正是?！?/br>
“不錯?！北遍g余點頭，從神情上看，他甚為滿意面前的徒弟。

繼而話鋒一轉(zhuǎn)，“你的鼓聲很有穿透力?！?/br>
聞燈默然，這不應(yīng)當(dāng)是在夸他，而是在夸他的鼓。

“歌聲富有靈氣?！北遍g余輕笑，“你注意到了嗎？你歌唱之時，許多躲在樹上葉下避雨的鳥兒，都出來了?！?/br>
聞燈有些吃驚，他真沒注意到。

北間余又笑一聲，：“這是與大道相合的表現(xiàn)”。

“什么意思？”聞燈不解問道。

北間余卻不作解釋，轉(zhuǎn)而說起其他：“除了鼓，此前還學(xué)過旁的嗎？”

學(xué)過鋼琴、小提和吉他，貝斯、中提、尤克里里、架子鼓也會一些。聞燈干巴巴地在心底說道，搜腸刮肚許久，終于找出個符合當(dāng)前時代特色的樂器：“會吹笛子?！?/br>
北間余道了一聲“甚好?！?，問聞燈：“你認為修行音律一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音準(zhǔn)、節(jié)奏和樂句的情緒處理？”聞燈不假思索回答。

卻被北間余反駁了：“不，是環(huán)境?！?/br>
他繼續(xù)說：“樂音一道，無論是用自身的嗓子唱，還是以身外器樂奏，若想大成，都是一個緩緩的過程?？捎行┤?，卻覺得這個過程煩雜吵鬧，予以我們呵斥、責(zé)罵，這極不好，干擾修行。

“所以，自今日起，為師要你在樂音一道外，掌握一門打人之術(shù)，無論刀槍劍棍，不拘流派，不限風(fēng)格，只要能在有人妨礙我們修行時，打死他便好?！?/br>
聞燈震驚，在你們白玉京學(xué)音樂，過于不走尋常路了吧？他心情復(fù)雜地問：“我們音修不該用樂音打人嗎？”

“那多慢?！北遍g余嫌棄擺手。

聞燈：“……”

你是師父，你有理。

聞燈忽然意識到，還不知道自己這位師父的水平如何。他小心翼翼看了北間余一眼，終究沒敢問。

能在白玉京當(dāng)長老，而非尋常教習(xí)或講師，想來非比尋常。聞燈開啟了自我說服模式。

北間余沒注意聞燈這些心思，帶他繼續(xù)前行，三兩步后，行至層林小徑之間。這里石上結(jié)滿藤蘿，道旁種滿蘭花，沿青石路向前，門扉輕掩，一推便開。

“大明樓前院?！北遍g余隨口介紹。

聞燈抬眼，方才只能遙望的高樓來到了不遠處。這樓已在此間立了兩千年，被時光沉淀出古舊的雅意和肅穆巍然。它給人最大的感覺是安靜，并非聽覺上的靜，而是空間，它佇立在這片似乎沒有盡頭的秋雨中，間或水聲蟲鳴，卻似乎立在遺世里。

“如此說來，那便是大明樓了?！甭劅糨p聲說著，語氣似有感觸，慢慢地，目光朝下一落，定住。

這前院里不只他們師徒二人，還有另一對師徒。檐下廊上，一位身披鶴氅、精神矍鑠的老者身旁，坐著面無表情的步絳玄。

步絳玄身前整整齊齊排著十個瓷瓶，高矮胖瘦皆有，里面插著桂蘭菊等花卉，而他本人手里，拿著剪子和一根花枝，正做修剪。

老者看見北間余領(lǐng)著聞燈進來，拍了步絳玄肩膀一下，笑了。

聞燈看著步絳玄冷冰冰的臉，和手上開得紅艷的花，也樂了。

“這是你東和師伯，這是他徒弟，你喚師兄。這就是我剛收的徒弟了?！北遍g余帶聞燈走到檐下。

聞燈沖東和行了一個晚輩禮：“師伯好?！?/br>
“師侄逐鹿臺上一曲，甚是動聽?！睎|和輕捋胡須，帶笑夸贊，不過下一刻，面上露出些許歉意，“事情還是太突然了些，沒來得及準(zhǔn)備見面禮。”

聞燈剛要社交性謙虛一番，又聽見他道：“不若這般，你師父定然要求你掌握一門打人之術(shù)，便讓你步師兄教你吧。我這徒兒，別的不說，打架最是在行的。”

“如此甚好！”北間余面上一喜，替聞燈答應(yīng)下來，“小步，我徒弟就交給你了。你先帶她上鑄劍街，挑件趁手的武器，再帶她熟悉熟悉白玉京，講講這里的規(guī)矩。當(dāng)然，那些規(guī)矩聽聽看就可以了。”

最后一句是對聞燈說的，說完將折扇往上一拋，笑道：“師兄，你我清閑了，喝酒去。”

“甚好，甚好。”東和贊許至極。

兩位長輩立時走遠，院中廊上，唯余聞燈和步絳玄兩人。

滴答。

雨水從屋檐上落下。

步絳玄從始至終便沒說過話。

聞燈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家?guī)煾妇瓦@樣把他丟給步絳玄了，一時無言。

風(fēng)甚冷，他重新穿上斗篷，往四下里瞧了瞧，確定再無旁人，上前數(shù)步，隔著花坐到步絳玄對面，道：“步師兄?！?/br>
他故意拉長這三個字，用偏綿軟的語調(diào)。

“我們又見面了?！?/br>
陰雨連綿之日，天光多是蒙蒙，聞燈的眼睛卻是明亮，似一泓秋水，淌過清光。

這雙眼眨也不眨，直勾勾盯著步絳玄，映出他的臉。

咔嚓。

步絳玄剪錯了花枝最上頭的那個花苞，唇輕輕一抿，弧度甚微地別開臉。

聞燈沒錯過這個細節(jié)，勾唇一笑，把花從步絳玄手里拿走，插入最后那個空瓶、挪開。這人身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