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項王之后，霸王槍所經(jīng)歷的千年歲月和光陰全都像是奔襲的巨浪，滔滔不絕地涌進自己的腦海。

他在轟鳴聲中忽然睜開眼睛，周圍一片蒼白，只剩下一把斜插在地面的長槍。

林機玄走得近了，聽長槍發(fā)出聲音：“我不甘心?！?/br>
他腳步頓住，站在三步外聽著那槍傳來的嗡鳴聲響：“不甘心就此沒落于世，這幾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回憶和項王一起征戰(zhàn)的歲月，我刺穿了無數(shù)敵人的心臟，撕裂了無數(shù)罪惡的咽喉，但在短暫的時光過后，我變成了一把破銅爛鐵，連帶著項王的野心被封印在槍頭里，無處發(fā)泄，積壓的悲憤最終倒流，我不僅要承受我存于內(nèi)心的不甘與怨恨，還要飽嘗項王留在人世最后一點意識里的憤怒咆哮。人類，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時代的終結(jié)意味著什么，英雄退場，再多的榮譽也會讓人忘記他的存在，只剩一片唏噓。屬于我的時間太短暫了——我想要一個機會，你是我最好的機會?！?/br>
他開始震顫，整個世界快要崩塌似的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粉末。

林機玄穩(wěn)穩(wěn)地站在意識世界的正中心，他知道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槍魂侵蝕，它要將自己根植在內(nèi)心深處，慢慢地取代他，活成一個人類的樣子。

這一世，沒有項王，沒有霸王槍，他即是意識的主宰，無論做什么，都是槍魂自己的心之所向。

他不知道，將他變成新的寄宿的rou體后，槍魂想要做什么，但他能從槍魂每一句話的聲音里聽出無助的悲鳴。

林機玄感覺到四肢被捆縛，殺生刃的力量太過強大，不是他一個人類的意識所能抗拒的，這是經(jīng)歷過幾千年的歲月蹉跎和磨難卻能強大地保存下來的力量，是時間與歷史共同創(chuàng)造的奇跡。

林機玄呼吸沉重地說：“后人寫過一首詩，被傳誦至今——”他咬著牙，竭力與侵襲身體的力量抗?fàn)?，直視那團要吞并自己的意識，一字一頓清晰地沉聲念道，“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萬籟俱靜。

世界歸于一片平靜。

-

“小玄！小玄！”

林機玄聽到耳邊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意識消失了多久，對他來說就好像是睡了一個沉于虛無的夢，夢醒了，意識便順利回來。

自然而然到像是每一個睜開眼的早晨。

他在呼喚中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時意識還停留在和殺生刃的那番對話。

賀洞淵拿棉簽沾水，在他的唇上點了點。味道有點甜絲絲的，林機玄伸出舌頭舔了下。賀洞淵笑著說：“加了點蜂蜜，好吃嗎？”

林機玄張了張嘴，嗓音干啞，說不出話。

“再喝點，先不急著說話。”賀洞淵又抹了一點上去，神色溫柔平和，與平時囂張乖戾的模樣絲毫不同。

他喂完了水，扶了下眼鏡，坐在一旁對林機玄說：“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

林機玄眨了下眼，有了水的滋潤，喉嚨舒服了很多，低聲說：“好點了，我……”

“噓，”賀洞淵食指比在唇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yǎng)好，淮姐說了，等你意識回來，再休息半天就可以自由活動，現(xiàn)在要等魂魄和身體完全融合，不要著急，多休息，少說話，小心陽氣外泄?！?/br>
他伸手輕輕在林機玄的眼皮上一撫，讓林機玄再次閉上眼睛。

那雙溫柔的手寬厚溫暖，林機玄不由閉上雙眼，再次睡了過去。

賀洞淵聽著林機玄漸漸平穩(wěn)的呼吸，至今仍覺得心跳難以平復(fù)，那天他看到槍魂全都鉆入林機玄體內(nèi)時，他嚇得心魂俱裂，當(dāng)場不惜一切也要將林機玄救出來，他甚至想到要犧牲所有的修行珠，只要林機玄能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身邊。

好在那時——

他回想當(dāng)時的畫面，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坐在門口正在和姜憑風(fēng)說話的老人。

他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dāng)?shù)乜吭趬γ?，嘴里叼著一稈旱煙槍，他年紀(jì)雖然大了，但感覺異常敏銳，幾乎第一時間就感受到賀洞淵望過去的目光，略略側(cè)眸向他看了過來，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賀洞淵微微一笑，將頭轉(zhuǎn)了回去，他看向陷入沉睡的林機玄，握住他的手捧著放在唇邊，親吻著他線條清晰的指骨，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

怎么辦？賀洞淵緊咬著牙，他不忍心讓林機玄看到老人現(xiàn)在的模樣，可卻也清楚地知道這是林機玄多年的期盼。

-

這一覺睡得太舒服，林機玄再次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他聽見窗外有鳥鳴的清脆叫聲，醒來時，看向聲源。正值黃昏，暮色與秋風(fēng)落葉混在一起，纏綿出一連串璀璨的金黃，溫柔地勾勒出了世界的輪廓。

“醒了？”賀洞淵正好推門進來，問道，“餓么？正好給你備了吃的，我喊人端過來?！?/br>
“我現(xiàn)在好多了，”林機玄說，“能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了吧？”

“真希望你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愛我，”賀洞淵直接坐在林機玄床邊，俯身在他額頭親吻了一下，說，“殺生刃已經(jīng)被取出來了，被封印在那把龍槍里，只是一把完整的槍裂了個干凈，只剩下個槍頭。項捷的魂魄沒事，你那位——”他斟酌了下措辭，說，“打扮風(fēng)sao花哨的故人出現(xiàn)得很及時，哭著嚎著，又唱又跳，把項捷的魂魄在最后一秒召了回來?！?/br>
他見林機玄看著自己不說話，挑眉問道：“怎么？不都是你計劃好的？”

林機玄忽然說：“我愛你。”

賀洞淵一怔，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yīng)過來后，吻了下林機玄又恢復(fù)成人類正常體溫的唇，不是那么正經(jīng)地說：“你這是犯規(guī)，芳心縱火犯。”

林機玄卻不再多說，只是笑了笑，問道：“……那我呢？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我記得我的意識被殺生刃吞噬了?！?/br>
“是，”賀洞淵低聲說，“但沒有被完全吞噬，有一剎那你找到了讓它動搖的機會，正是這個機會給了……”

“乖孫孫，你醒啦？”外頭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煙嗓，“轟”的一聲，林機玄心頭像是被什么突然攫住，一瞬間沖至腦海的情緒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在看到老人熟悉的面孔時，眼淚在剎那間盈滿了眼眶，林機玄喉嚨哽咽地發(fā)出一聲嗚咽，“你……”

老人端著餐盤一跛一跛地走了進來，他換了一身干凈衣裳，綢緞上衣和長褲，戴著一頂帽子。他右眼蒙著一塊黑布，左眼眼白幾乎將眼瞳侵蝕了個干凈，顯出一片混沌空濛。他現(xiàn)在的樣子體面極了，卻比林機玄印象里的模樣還要瘦弱干癟。

林泯咧出一口缺頭少尾的黃牙，笑得沒心沒肺：“寶貝孫子，我回來啦！”

林機玄咬著唇rou，又不敢咬得用力，怕這場太過真實的夢會被痛醒，他磨著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