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過來貼，意為福到。那是團(tuán)圓佳節(jié)，也可以解釋為什么青樓生意冷清，街上無人了。

都回家團(tuán)圓去了。

安兮臣把頭埋到雙膝間，點(diǎn)了點(diǎn)頭。

喬兮水臉色一黑，接著問道：“那你見到你娘了嗎？”

安兮臣搖了搖頭，道：“鴇母不許。她說我娘出去接客去了，我又不知那天是什么特殊節(jié)日，還以為是個平常日子……”

“……都沒人告訴我，我過了好幾天才知道?！?/br>
喬兮水臉色已經(jīng)難看的不像樣了。

他大概知道安停雨在想什么，或許是過年時候可以拿銀子多些。她這樣的妓子，沒有家人也沒有至愛，唯一的骨rou也在天天受苦，與其過個團(tuán)圓節(jié)，還不如多掙些銀子，早些把自己贖出去。

但這樣做，他也太可憐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過節(jié)什么叫團(tuán)圓。沒有人教他識字沒有人告訴他這些習(xí)俗，母親在別家床上點(diǎn)著暖暖和和的燭燈翻云覆雨，他在外面眼巴巴的看著倒過來的福字，羨慕別人的開心。

“你鬧了嗎?！眴藤馑畯?qiáng)壓下情緒問他，“過年這種日子都見不到娘，你估計都沒見過幾次娘吧?！?/br>
“沒有?！卑操獬紣灺暤?，“我娘不喜歡我不聽話，所以我一直都……”

“你那么聽話做什么。”喬兮水聲音有些發(fā)冷，忍不住聲音提高幾個度，怒道，“有人叫你去死你也去嗎??？”

安兮臣被他喊得渾身一顫，抬起頭來，見他面色發(fā)黑，連忙向后蹭了蹭，慌慌張張的解釋道：“我……可我不聽話，鴇母會打我的……”

“……”

這話確實有道理。

喬兮水心情卻仍舊不好，他眼神朝旁邊飄了飄，嘆了口氣。

安兮臣縮了縮，小聲問道：“你生氣了？”

“……沒有?！?/br>
“那你為什么沒有笑？”

“……”

“你真的生氣了。”

“……我沒有。”

小孩卻執(zhí)拗得很，或許是喬兮水一向挺溫和的，膽小如他竟然站了起來，把手里的魚放了下來，朝喬兮水走了過去，輕輕拽了拽他的衣服，奶聲奶氣地寬慰道：“別生氣了，我都沒有生氣呢。”

喬兮水看了眼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心軟了，嘆了口氣，道：“就因為你不生氣，我才生氣?！?/br>
“但我不想你生氣。不要生氣了，你笑一笑?！?/br>
喬兮水抽了抽嘴角，他現(xiàn)在實在是笑不出來，問道：“為什么非要讓我笑?！?/br>
“你不笑，就感覺你好難過。”

“……難過的是你，我只是替你難過?！?/br>
“不難過?！卑操獬颊Ｖ劬粗f，“我看見你笑，我就不難過了。我一直都這么過來的，我習(xí)慣了，不難過的?！?/br>
喬兮水垂了垂眸。

他沉默了好半天，叫了他一聲：“安昭?！?/br>
安兮臣歪了歪腦袋，“嗯”了一聲，算作答應(yīng)。

喬兮水看著他，良久無言。

他有話想說。

雖然不知為什么往昔術(shù)會安排這么一段讓他和安兮臣產(chǎn)生交集，但正如柳無笙所念的術(shù)文一樣——“逆流而上曰溯回，因果罪業(yè)不可改”。

因不可改，果也不可改。

無論他說什么，都將化作一陣虛無縹緲的風(fēng)，什么也無法改變。安兮臣還是會拜進(jìn)清風(fēng)門，會一步一步朝暗處走去，會把方兮鳴撿回師門，會被逼著欺師滅祖屠殺同門。

他只能看著安兮臣往深淵里掉。

可即使如此，他也有話想說。

即使什么都沒辦法更改，即使安兮臣什么也聽不到。

“安昭。”

“嗯？”

“……”喬兮水轉(zhuǎn)過了頭，看著他的眼睛，嘴角揚(yáng)了揚(yáng)，終于扯了個有些僵硬的笑，道，“生辰快樂?！?/br>
這孩子似乎不太習(xí)慣，張著嘴啊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道：“謝，謝謝……”

“以后別謝我?！?/br>
喬兮水抿了抿嘴，笑容煙消云散。他伸出手摸了摸安兮臣的頭發(fā)，道：“我知道你日子過得不好……我一直都知道。人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我也沒辦法說我理解你?！?/br>
“安停雨是你娘，我也沒辦法說她什么。她是非對錯，你心里都明白，我就不說了?！?/br>
“讓你懂事也好，不許你任性也好，只不過是他們嫌你麻煩?！?/br>
“但是會有一個人不嫌你麻煩的。等過了十幾年，你會遇見一個人，這個人有點(diǎn)傻，也不太精明，修為也不高。但他很喜歡你，他能接下你所有任性，也無所謂你喜怒無常亂發(fā)脾氣，你心里頭的怨恨也好悲苦也罷，他全都能接下來，從來不嫌你麻煩。”

“他會陪你過生辰過新年，等到你生辰那天，會陪你去放一個孔明燈，跟你走到一座橋上去，抬頭看星星月亮日出日落，他還愿意陪你出生入死。他很喜歡你，你從不是什么麻煩，你在他面前，也從來不用聽話懂事不任性?！?/br>
小孩子茫然的抬頭看著他，似懂非懂，沒頭沒腦的問了句：“這個人這么好，也會喜歡我嗎？”

“他當(dāng)然喜歡你了?！眴藤馑K于笑了，他低下身來，以額頭抵著他額頭，合上了眼，道，“我一直都愛你?！?/br>
安兮臣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他的意思，有些愕然的問：“這個人是你嗎？”

“是我?！彼f，“一直是我。”

“……安昭，你要好好長大?！?/br>
“等你長大，成了踏雪君，我就來愛你?！?/br>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一陣光芒。

喬兮水睜開了眼，果不其然，眼前的景象正被往昔術(shù)照耀殆盡。他眼前一片白晝，哪兒都看不見安兮臣了。

場景又換了。

而他的那些掏心窩子的話，終于還是成了一陣被燒成光芒的風(fēng)，湮滅在了往昔術(shù)里。

終是因果罪業(yè)不可改。



    
第92章

“是我。”

安兮臣如同墜進(jìn)無邊深海,?眼前事物如同隔了一層水霧般模糊不清。他雙睫輕動,?緩緩睜開了眼。

不知誰在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