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疼得蹲了下去，完全沒有力氣去喊人或者打電話求助。

就那幾秒鐘里，我雖然沒有知覺，不知道胸腔里的那玩意兒是突然罷工還是怎么了，但我真的以為自己要痛死在這，無人問津。

畢竟生物課上都說，心臟病發(fā)非?？欤苍S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就在醫(yī)院了。

我就是這么個情況，幸虧鄭九也回公寓了，他從電梯出來看到我，趕緊叫人送我去醫(yī)院。

醒了之后我非常害怕，搜了好多長期熬夜過勞造成的心肌損傷后果，越看越害怕，最后嚇得趕緊給施老師打電話。

可我還是沒敢告訴施岷。我想他大概在上課吧，更怕他知道后嫌我沒用，做什么都做不好。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一個個都不拿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護(hù)士說，“錢啥時候不能賺啊？一個人的錢不夠用兩個人一起努力唄，干啥玩意兒非得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我搖搖頭。施岷替我墊過學(xué)費(fèi)又給了我一個家，我怎么忍心讓他繼續(xù)那么累。

網(wǎng)上總流傳著關(guān)于我們這行的段子，什么35歲之前拿命賺房子，35歲后拿獎金送醫(yī)院，可我想，如果真的只能活到35歲，我愿意讓縮短自己的壽命讓施老師的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聽到這種話，他估計(jì)會罵我幼稚。對，我真的，好幼稚。

出院之后我一身狼狽，瓶瓶罐罐的藥開了一堆，吃得我想吐。

唯一想要的，就是回到家，能抱一抱家里那個人。

我這個月能回家的次數(shù)很少，看到他的笑臉更少。

怕他不高興，我努力逗他開心，像原來那樣蹭他的脖子，他推開我，皺著眉說，我身上有酒味，他要睡沙發(fā)。

可他明明最開始時是不討厭這些的，甚至還會因?yàn)槲液染?，心疼地揉我的腦袋。

我去親他，想讓他抱抱我，可他無動于衷。我好累，藥效讓我又困又犯惡心，可我還是想強(qiáng)撐著問他，是不是嫌我。

施老師一般會搖搖頭，叫我不要天天胡思亂想。

這次不一樣。他竟然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只是轉(zhuǎn)過身拿新被子。

我好想接著追問，又好怕看到他欲言又止默認(rèn)一樣的打太極。

“施老師，我們這次的項(xiàng)目落地了，反響特別好，獎金月底就到賬了，你想要什么，我買給你好不好？”我說，仍舊用我以為的、他會開心的語氣。

“你自己留著。”他語氣淡淡的，換被子的動作不停。

我跳到他面前，躺在新?lián)Q的被子上想讓他看看我，努力對他笑，跟他講項(xiàng)目組里的故事，想聽他像以前一樣夸我，看他豎個大拇指說我們很棒。

可他問，你們做這些有什么意義呢？

有什么意義呢？我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老師多偉大，從幾千年起就有一堆人寫詩寫歌去頌揚(yáng)，他問出這種問題是不奇怪的。

我又多渺小，一棟高樓里的行尸走rou，一個資本機(jī)器里的螺絲釘?？晌揖谷贿€在他面前討要夸贊？

我覺得自己剛剛手舞足蹈的樣子像個笑話。

沒有意義就沒有意義吧。

我說，你不懂。

說完心里的別扭也消了一半，我想，只要他再跟我說一句話，我就睜開眼道歉，然后繼續(xù)哄哄他。

一個人究竟要以什么方式去實(shí)現(xiàn)價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很想得到一個擁抱。

可惜我們倆都在莫名生氣，我裝睡，他裝作不知道我在裝睡，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直到第二天也沒能得到一個抱抱，哪怕特意把洗漱的聲音放得很重，他也沒能注意到我。

施老師還在睡，顯然不是真的睡著。我去臥室，偷偷親了他的臉頰，又在旁邊躺下，偷偷抱了他。

他還在生氣，翻了個身，我被推到了另一邊。

第39章

我倆第一次大吵，是因?yàn)槎◢彙?/br>
其實(shí)平時總跟客戶打交道，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自以為可以很冷靜地處理事情了。尤其是跟同事，部門關(guān)系自認(rèn)處得很不錯。跟我舍友打起來，純粹是因?yàn)槲蚁肫鹗├蠋熉裨刮也惶嫠f話時的樣子。

當(dāng)然，他沒有明說，只是在回家后冷臉了一整晚。我問他，是不是因?yàn)槲彝碌霓揶矶鷼?，他沒有理我。

我本以為，這次為他出了次頭，他會很高興，會像原來那樣對著屏幕笑，說，謝謝方岷同學(xué)。

可他沒有，他只是勸我成熟一些——明明我之前“成熟”地在飯桌上替我倆喝酒、解圍，他也生氣了很久。

在他眼里我就是永遠(yuǎn)長不大，我還要有多努力，才能配得上他啊？

無論我怎么做，他都不會喜歡。

也許這就是我們之間跨不過去的七年。

我開始思索，施老師到底喜歡什么。我想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施老師不會告訴我他到底喜歡什么，我只能猜——

他是那么禮貌的人，大概不會喜歡我橫沖直撞吧？于是我說話的聲音放輕，跟他撒嬌跟他鬧；

他不怎么帶表，應(yīng)該舍不得買吧，于是我拿半個月的工資買了塊頂好看的手表；

他的學(xué)生總是給他氣受，三中應(yīng)該不好待，于是我托了一圈關(guān)系，偷偷拿下了一個助理職位，清閑還比他現(xiàn)在賺得多；

他看起來很想有個家，我省吃儉用了近一年，每天連軸轉(zhuǎn)地工作，接了一個又一個大項(xiàng)目，拼命拿到最高的年終獎，偷偷買了我們的新房。

我之所以會做這些，不是自負(fù)，是自卑。

因?yàn)槲乙娺^施老師對別人的笑臉——我很久沒有擁有過的笑臉。

那天鄭九去海邊走訪，正好拍到三中校門口。

他把照片給我看。照片里的施老師在地鐵站前，和一個女孩站在一起，海風(fēng)把他們的頭發(fā)都吹亂了，像偶像劇里常出現(xiàn)的情景——帥氣的男主角和陽光的女主角，相視而笑，背后是海鷗和夕陽。

我突然很害怕。

施老師不愿意抱我，卻愿意對其他女孩笑。他們離得好近好近，不是正常同事之間該有的距離。所以施老師和其他人在一起是很開心的，無論男女。

我知道，嫉妒是魔鬼。

可人是打不過魔鬼的。哪怕是方岷也不行。

所以送他新房那天，我問他，愿不愿意離開三中。

施老師非常激動，臉黑得像黑洞——好像沒有這樣形容愛人的，但我像參不透黑洞一樣看不懂他。

我不知道他一定要留在那里的原因，更沒有勇氣問一句，是因?yàn)槟莻€女孩嗎？

我知道，他一定會因?yàn)檫@個問話而生氣，氣我的不理解和不信任。

可我嫉妒得要發(fā)瘋。

那個女孩送他東西。之前施老師每次過生日我也會送東西啊，看起來，沒有哪一次合他的心意。反而是畢業(yè)那年，我忙著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