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前些日子有精神折騰，氣色也分明見好了。

翻個(gè)卷宗都能翻出驚天動(dòng)地的氣勢(shì)。

蕭朔有意不理會(huì)，聽著云瑯全無章法地嘩啦啦來回翻頁，果然不到一刻，身邊便又湊回來個(gè)人。

云小侯爺裹著薄裘，不情不愿：“渴了，倒茶?！?/br>
蕭朔依言倒了盞熱茶，遞過去。

“有茶沫?！痹片樚籼?，“不好喝，澀口?！?/br>
蕭朔將茶收回來，拿茶杯蓋細(xì)細(xì)撥了撥。

云瑯一向都是整杯倒了、濾去浮沫重斟一杯的，看著蕭小王爺半點(diǎn)不風(fēng)雅的架勢(shì)，忍不住道：“如此糊弄……”

“不然?！笔捤窂娜莸溃拔?guī)湍銓⒏∧攘?？?/br>
云瑯：“……”

云瑯一把搶過茶杯，一氣喝凈，推回去：“再來一杯?！?/br>
“這茶是提神的，你不能多喝?！笔捤返溃耙估锼恢?，又要折騰我。”

“誰折騰你？”云瑯不服氣，“我不能徹夜研讀卷宗嗎？”

蕭朔看他良久，笑了一聲，重新低下頭，翻看著手中文書。

“笑什么？”云瑯就知道他準(zhǔn)沒想好事，扔了卷宗，摩拳擦掌過去呵他癢，“誰沒有點(diǎn)長(zhǎng)進(jìn)，我就不能看看這些？你這人——”

“別鬧。”

蕭朔握住他探進(jìn)衣服里的手：“我這人無趣得很，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br>
“真無趣就好了?！痹片槂芍皇侄急凰谱。瑳]好氣念叨，“看著正經(jīng)，全是蔫壞?！?/br>
“不錯(cuò)。”蕭朔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云瑯身邊亂扔的卷宗拿過來，合上收好，“你看不進(jìn)去，不必非迫著自己硬讀這些。”

云瑯仍不服輸，對(duì)著封皮盯了一陣，總歸泄氣：“如何這么多廢話。”

“朝堂公文，就是這般?！笔捤匪砷_手，叫他坐回去，“題頭要謝奉天承運(yùn)，收尾要感朝政清明，看著駢四儷六文采斐然，有用的其實(shí)不過三句?！?/br>
“整日看這些，誰還會(huì)說人話?！?/br>
云瑯天生極不喜這些，自知幫不上他的忙，怏怏坐回去：“你看吧，我不煩你了?！?/br>
云瑯平白招他，也無非只是擔(dān)心蕭朔仍被心事所擾。如今細(xì)看半晌，見他神色并無不妥，也就放了心。

看情形，蕭小王爺一時(shí)只怕還不打算睡，他再在書房待著，也是平白添亂。

“你看著?！痹片樧灾蛔?，向外看了看，“你那園子不錯(cuò)，我出去繞繞?！?/br>
云瑯就不曾走過幾次書房的門，披上衣服，順手推開窗子。

才邁出條腿，便被拽著腰帶，徑直扯回了榻上。

暖榻鋪得軟和，云瑯倒是不曾摔疼，只是一陣犯愁：“又怎么——”

蕭朔仍扯著云瑯腰間系帶，垂了眸：“你不是怕我夢(mèng)魘，特意回來看我的？”

“是啊?！痹片槡饨Y(jié)，“可你都不睡覺，哪兒來的夢(mèng)魘？”

蕭朔輕聲道：“醒著也會(huì)有?！?/br>
云瑯一時(shí)拿不很準(zhǔn)蕭小王爺是不是又故意叫他心疼，攤在榻上，皺了皺眉。

“你坐在這兒，鬧也很好?！?/br>
蕭朔道：“若實(shí)在無聊，來招我也沒什么。”

云瑯不解：“我這么折騰你，你莫非還能看得下去？”

蕭朔擱了手中文書，靜靜看著他。

云瑯被他看的不自在：“怎么了？”

“你我相識(shí)十余年。”蕭朔道，“你從小折騰我，這些年過去，終于想起了問我這件事，有些感懷?！?/br>
云瑯：“……”

“十年前?！笔捤泛攘丝诓瑁疤狄?。你比我開蒙得早，早背下來了。我那時(shí)候卻尚是第一次學(xué)，還念不熟?！?/br>
“陳年往事?！痹片樤G訥，“就不提了吧？”

蕭小王爺顯然很想提：“我在書房?jī)?nèi)反復(fù)誦讀，你也難得用功，在邊上反復(fù)亂背。”

云瑯咳了一聲，把茶杯拿過來，給他撥了撥茶沫。

“我背第一句，你便接第三句。我背第二句，你便接第五句?！?/br>
蕭朔看著他：“如此一夜，循環(huán)往復(fù)?！?/br>
“我只是想去看賽龍舟，你偏不陪我?！?/br>
云瑯訥訥：“再說了，第二日你背不上來，被太傅留堂罰抄，我不也暗中替你解圍了嗎？”

“確實(shí)。”

蕭朔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趁太傅閉目養(yǎng)神，替太傅給胡子編了五股麻花辮?！?/br>
蕭朔：“太傅忙著滿學(xué)宮揍你，的確顧不上罰我了?！?/br>
云瑯沒忍住，樂了出來：“少裝正經(jīng)，你那時(shí)分明也偷著笑了……”

“總之，這般錘煉下來。”

蕭朔不同他爭(zhēng)論，垂了下視線，繼續(xù)道：“縱有一日，你在我邊上穿著女子的衣裳跳舞，我也能看得下去書?！?/br>
“我憑什么——”

云瑯全然不記得自己昏沉?xí)r的胡話，一陣氣結(jié)：“你整日里都想些什么？！”

蕭朔有老主簿作證，不怕他不認(rèn)賬，氣定神閑：“來日你便知道了?！?/br>
云瑯就覺得蕭朔如今很不對(duì)勁，被拽著出不去，拿過墨錠，悶不做聲埋頭磨墨。

蕭朔看他一陣，抬了下唇角，將文書拿過來：“云瑯?！?/br>
云瑯頭也不抬：“睡著了?！?/br>
“昔日你胡亂折騰，整日拽著我搗亂?！?/br>
蕭朔慢慢道：“我有時(shí)受不了，的確說過一時(shí)的氣話?！?/br>
云小侯爺心比天大，半句都沒記住，一時(shí)茫然：“你說什么了？”

蕭朔靜望他一陣，搖了搖頭：“你只需知道，那些都是氣話，絕非我本意便是了?！?/br>
云瑯蹙了下眉，按上他手臂，稍稍使力。

蕭朔垂眸，看著云瑯腕間被鐐銬磨破又痊愈、至今仍未褪去的淡痕。

在他做的那些夢(mèng)里，也有些起初其實(shí)不那么絕望的。

云瑯天資極好，看什么都只一遍就能記住，略想一想便能融會(huì)貫通。

太傅先生看著兇，其實(shí)最寵他，細(xì)細(xì)挑了君子之基、立世根本的典籍教導(dǎo)，至于那些朝堂花樣官場(chǎng)文章，從不讓云瑯多看一眼。

一來二去，云瑯要背的東西自然就比他們少了一大半。

小蕭朔坐在書房里，埋頭吭哧吭哧地啃為臣之道。聽著小云瑯有一句沒一句地?fù)v亂，頭疼到不行，把人往外轟：“快走快走，少來煩我?！?/br>
“沒處去?！毙≡片樧陂缴?，剝著栗子往嘴里扔，“我把福寧殿的房頂踩漏了，皇后娘娘正讓宮女抓我呢，要打十下屁股?！?/br>
“不回宮，你便沒處去了？”小蕭朔氣極，“我要背書，你就非要來我書房里？”

“對(duì)啊……不然呢?！?/br>
小云瑯愣愣道：“我還能去鎮(zhèn)遠(yuǎn)侯府嗎？”

“不去侯府，也有的是地方。”

小蕭朔一篇背了三天，哪句都不挨著哪句，一氣之下沉聲道：“君子立于天地，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去？”

夢(mèng)里，小云瑯怔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