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兩句，他們索性得了個(gè)結(jié)論叫“莫須有”。

“我也不知……我只說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就是這樣?！贝蚋牡?。

堂官問：“你當(dāng)年供詞說你親眼見洛金玉夜晚在河邊焚燒血衣、埋殺人兇器，可據(jù)欽天監(jiān)官文記錄，那日天昏，不見月光，五步開外難見五指，你如何在十丈路外確認(rèn)到那人就是洛金玉？他若焚埋殺人罪證，難道不遮擋臉？且河就在旁邊，他怎么不將兇器扔進(jìn)河里，好過埋在地里？”

打更的梗著脖子道：“小的就是見著了……人雖看不清，可那身衣裳，可是與他被捕時(shí)穿的一模一樣，身量打扮，都是一樣。且他要如何處置兇器，小的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興許讀書人想的就是與人不同？”

堂官道：“因此你確實(shí)并未看清那人的臉，僅憑裝扮背影，臆猜那人是洛金玉？”

打更的忙道：“也不是臆猜！就是……就是……”他一咬牙道，“就是看了臉，絕對是他！且大家都知道，那前些時(shí)日，他方才與被害的人有爭執(zhí)，不是他，還能有誰？小的可誰也不認(rèn)識(shí)，沒偏幫誰，只為了個(gè)公義作證?！?/br>
堂官道：“哦，你是在心里早已認(rèn)定了是他，因此怎么說都是他?！?/br>
打更的道：“大人，您這么說，小的可不樂意了……”

“本官查案，還要問過你樂不樂意？”堂官有些無語，“那你說說，你怎么的天賦異稟，能看常人所不能看？”

打更的自然說不出，一個(gè)勁嚷嚷自個(gè)兒幫理不幫親，何況還誰都不親，被人拽了出去。

其他諸人也差不離皆是如此，言語含糊，許多地方細(xì)究不得，一問得細(xì)了，便知不合常理，而對方亦給不出答案，也說不分明，只能繼續(xù)莫須有。

最后是當(dāng)年審這案的應(yīng)天府尹。

這府尹為官數(shù)十年，也是混慣了官場的油子，早得了消息，心中也有了應(yīng)對，作出老實(shí)憨厚模樣，只說當(dāng)年證人證詞皆是那樣，他便那樣判了。

刑部堂官問：“因此，你們沒有一人親眼見人是洛金玉所殺，就判了他殺人罪？”

府尹嘆氣，正氣凜然道：“大人，這些證據(jù)放在一起，說不是他殺，也不大可能了，更大可能就是他殺的。殺人大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下官只是懷著滿腔公義辦事。”

……

洛金玉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聽著，心里頭一片涼意。三年以來，他的心中常常懷著這股涼意，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別的，只一心想著復(fù)活母親，別的都無所謂了。這份“無所謂”，并非釋然，而是近乎無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清白能不能證明出來，時(shí)日久了，也不在乎了，總之，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何必折騰。

……

這日沒問出什么進(jìn)展，各自散去，洛金玉依舊被小轎送回沈府。轎子安穩(wěn)落在府門口，門房見著了，知是夫人回來，急忙迎上去，卻遲遲不見夫人下轎。

門房等了會(huì)兒，小心翼翼道：“洛公子？洛公子？”

他疑心夫人是否太累，在轎子里睡著了。今早上夫人走時(shí)，看臉色也不是很好，像昨夜沒休息好。

又過了會(huì)兒，門房猶豫著，提高一些聲音：“洛公子？”

這回里面才傳來聲音：“抱歉?！苯又?，一只削瘦的手可算掀起了轎簾，露出洛金玉的臉，他滿是歉意道，“剛剛走神了，沒留意?！?/br>
說著，洛金玉出了轎，轉(zhuǎn)身如常一般彬彬有禮，向四位轎夫致謝，目送他們抬轎離去，這才朝府里走。

門房卻覺得哪里不對勁，仿佛夫人的臉色比平日里更蒼白，額頭上也有些沒來得及擦掉的汗跡。

他忙跟上去，故作不察覺地關(guān)切道：“公子今日上堂可順利？”

“尚好，多謝?！甭褰鹩裢Ｏ履_步，懇切地向他道謝，接著問，“沈兄回來了嗎？”

門房搖頭：“老爺還沒回來。公子有事？老爺吩咐過，若公子有事，小的們便立刻去東廠找他回來?！?/br>
“不必?！甭褰鹩窦泵ψ柚?，“我只是問問，沒什么事找他，無需擔(dān)憂。我昨夜沒睡好，有些疲憊，想回房休息一會(huì)兒?！?/br>
洛金玉勉強(qiáng)撐著回到房里，關(guān)上門，仿佛一下被抽去渾身力氣，靠著門板，急促地喘著氣，口干舌燥，心慌氣短，頭痛欲裂。

又來了……這種感受又來了……

他手緊緊握拳，尚覺不夠，又用力掐自己的皮rou，可痛覺仿佛也同力氣一并被抽離了般，竟覺靈魂出竅，身體不屬自己。

這身體……其實(shí)本也不屬于自己，身體發(fā)膚，皆乃母親所賜，因此不能自毀，不能自戕……

可他此時(shí)此刻只想死！他不想活！為何還活著？為何沒有死？三年前該死的怎能是母親，應(yīng)該是自己！

洛金玉甚至想拒絕再去刑部，他甚至想告訴沈無疾，他不想翻案。

可是他不能。

沈無疾處心積慮為他謀劃這些，他若在此放棄，便是硬生生糟蹋沈無疾那片真心苦意。

更何況，還有沈無疾和吳為之爭在那，便只是為了減輕沈無疾徇私放他的罪責(zé)，這案也得翻。

只是……只是他當(dāng)真十分難受！他沒殺人，沒傷人，沒與人茍且……他什么都沒有做，可是那么多人言之鑿鑿，說就是他做的，甚至有人還說親眼所見，說得像模像樣，還有這樣那樣的巧合證據(jù)……令洛金玉幾乎自己都要信了。

所以，他不想……不想再去看那些人，不想再去回憶那些事。他從未像如今這樣，急切地想要躲避人群，甚至想要遁入深山。

……

沈無疾直至深夜才忙完回府，他遠(yuǎn)遠(yuǎn)望向洛金玉的房間，見里頭燈火已滅，來福亦說今日洛公子除了沒什么胃口吃飯外，別的并沒什么異樣。他便回了自己屋去洗漱歇息。

因此，沈無疾并不知道，洛金玉并未入睡，而是站在窗旁，隱在陰影中，沉默地看著他的身影行動(dòng)。

洛金玉在這站很久了，他一直在等沈無疾回來。

他自刑部回來途中已經(jīng)極為難受，后來勉強(qiáng)緩過神來，不敢叫人擔(dān)心，知道自己一旦露出哪兒不舒坦，沈府必然又是一番人仰馬翻。因此當(dāng)著來福等人的面，他竭力作出自然模樣。

但他想見沈無疾，比任何時(shí)候都想見，甚至連他自己也訝異于這忽然洶涌而出的思念之情，說不出個(gè)道理，就是……就是想見，想聽沈無疾說話，無論說什么都好，哪怕是說些渾話，再氣到自己都好。

甚至，他竟還想要……想要沈無疾……再如那日貼著面，親密熱切，關(guān)懷備至。

他一想到這里，臉?biāo)苹馃档雷约夯奶苹闹?，怎有這樣放浪想法。可腦子卻不知恥似的，越發(fā)想。

如今沈無疾回來了，洛金玉便想去找他，就算不抱不親密熱切，至少說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