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深褲白襯衫，頂多高筒靴有點兒潮；他就要了血命了，里面一身紅，再披件藏藍(lán)外套，靴跟上的馬刺都沒摘。

周未想把蔣孝期的衣服蓋臉上。

“掛號一塊！”不銹鋼格柵里的中年女人滿臉麻木接過學(xué)生卡：“本人還是家屬？”

蔣孝期眼里閃過一絲尷尬：“……不是本人?！?/br>
對于這種奇怪的回答，女人終于抬頭看了蔣孝期一眼，絲毫不為美色所動：“提醒下，?？ㄍㄖ荒鼙救撕图覍偈褂?，不得轉(zhuǎn)借！”

周未右腿虛踩著地，心說我真是為了省這點兒掛號費犯得著借人家學(xué)生卡，還被降格成家屬。

門診走一遭，拍了片子，劃價繳費時，蔣孝期把周未按在診室外的長條木椅上等，他心知周未憋著那晚背他下山的一口氣，要不是腿真疼，他死也不會在他面前瘸一步。

周未靠在椅背上扭頭看天，不知是玻璃沒擦干凈還是怎么的，外頭一片灰蒙蒙，掉漆的窗框上還掛著一只蜘蛛，換作裴欽肯定死也不會坐在這兒。

周未有種做夢似的恍惚感，覺得這不是他熟悉的生活，置身其中卻也不覺難受。

真要是在大醫(yī)院掛號排隊和在這兒即來即看不用等之間抉擇，他寧愿選這里。

檐角那只蜘蛛陡地墜下來，托著條長長的蛛絲，玻璃窗上撒芝麻似的落了雨點，下雨了，變天就是這么突然。

蔣孝期沿著幽暗的長走廊走過來，皮靴敲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篤篤聲響，手里捏著一沓單據(jù)，他身形挺拔，被騎裝襯得肩寬腿長，像個騎士。

騎士走過來，托著周未手臂扶他起來，一起到診室聽結(jié)果。

周未還沒放棄掙扎：“自己能走?！?/br>
慈祥的老大夫推推眼鏡，瞇眼看骨片：“嗬！以前斷過啊……這回骨頭沒事兒，軟組織挫傷，用點藥慢慢養(yǎng)……最近少走動，先冷敷后熱敷，方法你們年輕人自己上網(wǎng)查……另外啊，墜落傷，注意下輕度腦震蕩，要是有頭暈嘔吐耳鳴最好去大醫(yī)院檢查下?！?/br>
“藥是拿內(nèi)服還是外用？有醫(yī)保吧？”

“兩種都要，要好一點兒的?！笔Y朗臺終于大方一次，打出的單據(jù)上顯示，總價一百零七塊九角二分。

周未說自己能走，起身時蔣孝期還是扶了他一把，可能是整個就診過程周未比蔣孝期預(yù)想的更配合，蔣孝期態(tài)度也軟了些，手上動作和之前相比露出點兒溫柔的意思。

牙疼長，腿疼短。周未右膝吃不上力，沒人架一把真走不動，他懂得適時認(rèn)命。

心說我背你一路，又替你攔馬，你扶我這把相比之下真不算什么，扶不了吃虧、扶不了上當(dāng)，更扶不了傾家蕩產(chǎn)，我也就安心受著了。

醫(yī)院走廊窄，迎面推來一架輪椅，倆人靠邊兒讓路。

輪椅上的男生高壯，一條腿打著石膏纏著足托，看樣子是打球之類的運動弄骨折了。推他的女孩兒身材嬌小，應(yīng)該是女朋友，邊走邊嗲嗲跟男孩說話，男孩趁著回頭用嘴唇蹭她側(cè)頰。

看上去耳鬢廝磨、相濡以沫，反正挺感人的。

蔣孝期多看了兩眼，輪椅靠背上用油漆涂了個租字。

周未警覺，嚇得撲棱著金雞獨立貼到墻上：“你別想！我可不坐！”

蔣孝期沒說話，重新扶過他一條胳膊，腳下步子慢了很多，遷就著他的龜速。

這條破走廊可真長，周未覺得有些尷尬，沒話找話：“等會兒我先送你回去?！?/br>
蔣孝期：“不用。”

周未想了想：“哦對，你可以住學(xué)校，平時你是住宿舍么？”

“嗯。”蔣孝期低低嗯一聲，又說：“今晚不住?！?/br>
“??？”周未噓了口氣，繼續(xù)慢慢拐著走：“外面下雨了。”

“嗯?！笔Y孝期取報告的時候就看到了，他想了想，像是終于下定什么決心：“你送我回去。”

周未差點兒自己絆著自己，有這么聊天的么，說了一圈兒又繞回去了。

不甚整齊的兩雙腳步聲扣響在因為臨近停診略顯空曠的走廊里，天光晦暗，廊燈幽沉，地面上拖出一對彼此貼近的頎長身影，居然生出某種文藝片片尾的歲月靜好來。

因為下雨，氣溫低了一些，拍車的人也少了。

走出校醫(yī)院大門，蔣孝期拉著自己那件外套往周未頭頂遮了遮，雨不大，就過個馬路，這樣起碼能保住周未的發(fā)型。

周未閉上嘴，世界就顯得很安靜。

倆人坐進(jìn)車?yán)?，周未沒立即發(fā)動車子，順手摸了支煙出來，像是習(xí)慣動作。

他剛要點火，突然意識到車?yán)镞€有個人，就著姿勢偏過頭看向蔣孝期：“可以嗎？”

“嗯?！笔Y孝期模糊地應(yīng)了聲，他被周未那雙從微亂劉海下漫出來的目光燙了一下，又迫著自己掩飾性地沒有立即移開視線。

周未的眼睛很黑，近距離對視有種霧蒙蒙若即若離的感覺，也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淋雨，臉色比平時還要白一些，給他增添幾分冷感。

他垂著眼睫點煙，裊裊煙霧升起，舔舐著他的面頰額發(fā)，加重了某種不真實感。

蔣孝期看出這是一個很有教養(yǎng)的人，不是別人嘴里的坑爹貨，他在自己的車?yán)镂鼰熞矝]忽略無關(guān)緊要的人的感受。

但不知為什么，這一刻周未似乎有點難過，蔣孝期猜測，大概他更希望那個帶著他來醫(yī)院的人是那個他花心思哄著疼著的弟弟。

周未輕描淡寫自己腿上的傷，或許也不全是為了回懟他騙他那件事，而是不想讓他弟弟和家人擔(dān)心。

畢竟醫(yī)生掀開褲子檢查，他右腿不僅有馬場上新鮮磕碰的淤青，還有那晚撞在山石上刮出的擦痕，新舊交疊，看著就疼。

明明是一團(tuán)錦繡，為什么別人總當(dāng)他是草包？

“你去哪兒？”周未在車載煙缸里按熄半支煙，打開換風(fēng)，外面含著涼意的濕潤空氣涌進(jìn)來。

蔣孝期回神，也不開導(dǎo)航，抬手一指：“很近，前面過一個紅綠燈，調(diào)頭進(jìn)小區(qū)?！薄跋热ノ夷前阉幊粤?，你的腿不方便再開車，雨天不安全。”

蔣孝騰已經(jīng)讓人把他的房子收拾好了，按時保潔，里面什么都不缺，只是蔣孝期很少過來住。

周未車開到樓下，抬頭看了看二三十層的高樓，感覺小區(qū)環(huán)境還不錯，很靜。

大概住的都是高知，素質(zhì)沒的說，連車位不夠亂停亂放的車輛都排得整整齊齊，互不阻擋。

周未沖蔣孝期晃手：“小叔再見?！?/br>
蔣孝期沒動，伸手過來替他咔噠解開安全帶：“上樓把藥吃了，等會兒我叫司機(jī)來送你回家?！?/br>
“我不回家呦，”周未又恢復(fù)一臉的玩世不恭，沒心沒肺道：“還有夜生活，很好玩的，小叔不要給我告黑狀?！?/br>
“我有你祖父電話，”蔣孝期毫不妥協(xié)：“可以隨時打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