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方式緩解，但有時候?qū)嵲谑菬┰?，還是忍不住拿出一根來。

沈朝幕點煙,打火機的火光照亮半邊俊朗的面孔。

煙被點著了，一點飛灰消散在冷風里,煙頭閃著橘紅色的光芒。

他還沒有想好,該怎么面對這件事情。

他自認對異獸沒有太多的偏見。早些年剛?cè)霑r,他確實也和協(xié)會一貫的理念一般,冷酷而堅定地想著要把所有異族消滅?？稍绞亲帆C就越是發(fā)現(xiàn),低等異獸和他們熟知的猛獸并無太大區(qū)別,習性摸索清楚了也能和平共處，高等異獸的感情更鮮活復雜，也更似人——有時候和他們接觸后，沈朝幕甚至說不出他們和自己有何區(qū)別。

理念不同？三觀不同？

除卻太過暴虐的那些，人與人之間不也有著這樣的差異么。

于是協(xié)會里的人都知道，沈朝幕專門喜歡挑著困難而危險的任務做。

他們都以為他是不屑于碰太低端的委托，實際上，沈朝幕只想對明確有威脅的異獸出手。

但是，龍拾雨為什么是龍呢？

他不可能對龍拾雨出手，可若是繼續(xù)把青年帶在身邊……

沈朝幕有些郁悶了。要龍拾雨換成其他任何異獸，他哪里會那么糾結(jié)。

那些祖輩們講述的故事還在耳畔，從小被灌輸?shù)挠^念根深蒂固：2144年赤炎紅龍襲擊星港，無數(shù)滿員的戰(zhàn)艦沉沒，遍地都是因高熱變得通紅的金屬，空氣在扭曲，海床上躺著沉默的船和沉默的戰(zhàn)士。2200年尖嘯龍突襲費迪南德城區(qū)，大批吸血蝙蝠依靠它的怖氣而生，振翅時遮蔽了那輪圓月，整個城區(qū)都是干枯的尸體。2255年……

但凡歷史上出現(xiàn)過強大龍類，都是可怕的悲劇，而他對這些數(shù)不勝數(shù)的悲劇了如指掌。再弱小的龍也會因為血脈發(fā)狂。

島嶼上的海風寒冷，每年他為屠龍祖輩們的墓碑獻上鮮花時，都會想他們是為了文明付出了生命。

所以，為什么偏偏是龍呢？

一根煙抽到一半，那煩悶感覺還沒散去。沈朝幕覺得有些冷了，夜里呼出的都是白氣。

身后傳來一點動靜。

他回頭，看到一個小腦袋鬼鬼祟祟冒了出來。

那是抱著毯子，邊打呵欠邊揉眼睛的龍拾雨。他剛從沙發(fā)上下來，光著腳。睡褲因為睡姿被卷上去了小半截，那腳白皙好看，指甲圓潤，卻又是標準男性的修長。

沈朝幕說：“你怎么醒了？拖鞋也不穿。”

龍拾雨說：“你把我的拖鞋穿走了啊。”

沈朝幕低頭一看，果然一雙黃鴨子拖鞋在自己腳上，難怪他好像覺得大小不對。

沈朝幕咳嗽兩聲：“我現(xiàn)在還給你。”

龍拾雨走到陽臺：“我不冷?！?/br>
這里陽臺地板剛剛被打掃過，表面冰冷，但對于他來說完全沒感覺。

“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呀?！饼埵坝臧烟鹤颖P起來堆在陽臺圍欄上，抱住那厚實毯子，“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了？”

“有點心事而已。”沈朝幕簡單講。

“噢?！饼埵坝暾f。

惡龍法則告訴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公主分擔憂愁。于是他又問：“所以是什么事情??？”

沈朝幕：“……”他揉了揉龍拾雨的腦袋，笑說，“沒事。外頭冷，回去睡覺吧?！?/br>
他剛想摟著青年的肩膀，帶他回去，就被龍拾雨拽住了。

龍拾雨說：“再等等嘛，今天剛好有好看的東西。所以我才醒了?！?/br>
沈朝幕就站定在原地，望著卡珊德下城的雜亂街道：“有什么好看的東西？”

“很快就出現(xiàn)了?！饼埵坝陱澠鹧劬?。他把下巴擱在暖和的毯子上，望著遠方。

沈朝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提著……兩袋特價菜的“虎鯨”？

“虎鯨”正走在旅館附近的小巷子中，出現(xiàn)在他對面的是個徹夜工作的搶劫犯，揮舞著手中小刀說些什么。

然后他就被“虎鯨”一拳錘暈了，“虎鯨”提著特價菜高高興興地走了，消失在視野中。

沈朝幕：“……真是好看的東西?！?/br>
“什么呀?！饼埵坝甑伤?，“我才不會讓你看這種東西?！边@表達憤怒的方式明顯沒有效果，他又被怒揉龍頭了。

消失在視野盡頭的“虎鯨”打了個噴嚏：“……他媽的，誰在罵我?！?/br>
沈朝幕笑說：“那你讓我看什么?！?/br>
龍拾雨伸手指了指遠方：“你看天空?！?/br>
沈朝幕望去，荒野之上是點點星辰閃耀。

它們有著奇異的光輝，亙古不滅，于是孩童看到夢幻，詩人看到浪漫，勇士看到宿命的戰(zhàn)場。

很快他就知道龍拾雨要他看什么了。

長夜是寂靜的。

直到亮光從蒼穹的最盡頭出現(xiàn)，曳出暗黃色的長尾。

一切忽而鮮活生動起來，那是熊熊燃燒的火流星，是來自深空的信使。

流星體的大質(zhì)量給予它華美的光輝，爆發(fā)時如一條明亮火龍穿梭于星海，張揚又猖狂，鋒利且不可阻擋，云霧狀的長足跡將夜幕劈作兩半，精巧的涇渭分明。

今晚這顆墜落的星辰格外龐大，沈朝幕從沒見過那么明亮而多彩的光芒。那光芒在變幻，秋黃霽青月白與鋼鐵的藍，晶紅駝色蘆灰與薰衣草的紫，最妙的是那道銀色清輝，明晃晃的，恰如指尖在刀柄輕頂、乍然出鞘的那把利刃……

像是把天地間所有美好的顏色都雜糅在一起，像是那銀白鱗片上的驚艷光華。

流星余跡久久不散，它徑直墜落向天地盡頭。

待它徹底消失在東方的那一瞬間，那處的夜幕忽而被一點光映亮。

非常黯淡非常不起眼，但確實勾勒出了層云的邊緣——

幾乎奇跡一般，今天的第一抹天光就這樣悄然出現(xiàn)。

天穹被火流星點亮了，翻滾的夜色開始安靜溫柔地，被白焰燃燒。

沈朝幕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在島嶼上守著燈塔時也是有這樣一個夜晚。

波濤滾滾夜幕蒼蒼，華麗的流星墜落過天空進了遠處的深海。火流星分外罕見，當時年少的他驚喜無比，環(huán)顧周圍卻無人能夠分享。

而現(xiàn)在，身邊的龍拾雨用尾巴卷住他的左手腕，彎著眼睛說：“你看，我告訴你有好看的東西吧?！?/br>
煙燒到了盡頭，橘紅光芒閃爍幾下徹底消失。

沈朝幕沉默良久后，說：“確實很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那么特別的流星……我很喜歡?！?/br>
龍拾雨很高興，卷著他手腕的尾巴更用力了幾分：“原來你喜歡它啊，那下次再有，我就告訴你?！?/br>
“你是怎么知道有流星的？”

“我告訴過你呀，”龍拾雨說，“我是從星辰中來的?！?/br>
沈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