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猜到傅卓為什么這么做，大約之前在江南時(shí)他和太子幾次相談甚歡被他撞見，覺得他或許能開導(dǎo)開導(dǎo)太子，顯然太子的問題傅卓也清楚。

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能跟太子聊起來，也許是氣場比較合？

果然開門進(jìn)去看到倚在窗邊望遠(yuǎn)鏡不離身的太子，沖他頷首一笑：“來。”

南若問了安，上前：“殿下在看什么？”

從這邊看出去是熱鬧的街道，京城少有高建筑，這個(gè)高度幾乎能俯瞰小半個(gè)京城，上元節(jié)燈火如織，從高處看更有一番意境。

什么叫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什么叫星如雨魚龍舞，古人誠不欺他。

“看他?！碧邮疽馑具^來些，將手里的望遠(yuǎn)鏡架到他眼前，幫他調(diào)整方位，“看到了嗎？那個(gè)捏糖人的攤販?！?/br>
南若余光瞥了眼太子近在咫尺的側(cè)臉，想著既然太子不在意，自己也沒必要大驚小怪，便忽視略過親密的距離，定神瞧去，看到了他說的攤販。

是個(gè)圓臉中年男子，很慈和憨厚的樣子，樂呵呵捏著糖人，捏一下抬起頭看一下路過的舞燈隊(duì)，等候的客人也不催他，笑著和他聊天，兩個(gè)戴毛線帽的小孩蹲在旁邊一會兒瞧瞧攤販的手，一會兒瞧瞧燈，還不忘舔一下手里的棍糖。

南若忍不住笑了笑。

“是不是很有意思？”太子音色低沉，帶著一些沙啞，幾乎能叫人想到他說話時(shí)喉結(jié)震動的情形。

南若不動聲色的將耳朵挪開了一點(diǎn)：“是?！辈煌戮漶R屁，“殿下上元也不忘體察民情，實(shí)乃國之大幸。”

太子笑了一聲，笑聲里裹著氣音，南若又默默將耳朵挪開了一點(diǎn)。

“我在看他，他，他們……”太子目光落在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容淡了下去，“百姓無知，可無知而無憂，你說，若有選擇，你愿知還是不知？”

南若不由扭頭大著膽子端詳了太子片刻，道：“殿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太子任由他看，只盯著下面的熱鬧：“都聽?！?/br>
南若啞然失笑，想了想，道：“臣記得<心經(jīng)>有言：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yuǎn)離顛倒知夢想，究竟涅盤?！?/br>
“臣愚鈍，只理解為萬事勿要執(zhí)著，只要不關(guān)心，沒有得失之苦，便也沒了恐懼，不會為未知而憂慮懼怕?！?/br>
頓了頓：“這是假話?！?/br>
太子扭頭，因兩人離得近，這一轉(zhuǎn)，四目相對。

南若沒有后退，也沒有錯(cuò)開目光，坦然直視他，道：“若讓臣來選，臣寧愿痛苦的清醒著，也不愿快樂的糊涂著，也許是臣未曾體會到真正的痛苦，臣想，并不是知曉越多越痛苦，知本身并不痛苦，而是思慮過多?！?/br>
難道他是歡天喜地高舉雙手接下這份突如其來的穿越的嗎？

不是！

被迫穿越，他也憤怒也煩躁也郁悶，可這些負(fù)面情緒除了惹來懷疑外，沒有絲毫用處，成年人之所以稱之為成年人，便是能迅速調(diào)整自己，消化負(fù)面情緒。

若在保留現(xiàn)代記憶和消除之間選擇，他肯定選擇保留，再見不到親人固然痛苦，可至少他還記得他們。

“之所以痛苦，無非發(fā)現(xiàn)無力改變罷了，便將一切怪罪太清醒?！?/br>
他大概明白太子的病根在哪里了——或者說病根之一。

他接受著世上最好的教育，整個(gè)國家最頂尖的學(xué)識都向他敞開，任他隨意，他也擁有至高的地位。

可偏偏許多事情他預(yù)見有問題或者已成事實(shí)，卻無力阻止也無力解決，尤其他離能夠做決策只一步之遙。

南若想起前世許多出家的碩士博士，慧極必傷。

太子怔怔看著他，面上竟掠過一抹無措。

南若一瞬間心頭遏制不住泛起了憐憫，想想太子的年紀(jì)，放在前世正處在樹立三觀的階段，前世信息爆炸，迷茫時(shí)動動手指可以搜到無數(shù)條建議，可太子聽到的聲音有限，全憑自己去摸索，又不能跟人訴說。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神佛也會犯錯(cuò)，何況是人?！彼?，“臣從前也時(shí)?？鄲?，臣那時(shí)是何情形殿下也知曉，臣甚至想過自暴自棄，后來才漸漸想明白，說來臣還得謝過殿下當(dāng)時(shí)不計(jì)較，愿意幫臣一把?！?/br>
“殿下聰慧過臣，膽識學(xué)識都過臣，想來也會比臣更快想明白?！?/br>
“臣膽大妄言，還望殿下莫怪?！?/br>
太子沉默半晌，道：“江南之事恐怕短期內(nèi)我不能為你和傅卓裴定高討個(gè)公道?！?/br>
南若一怔，反應(yīng)過來太子說的是他們?nèi)齻€(gè)被追殺的事，他竟惦著給他們討公道，他自己都沒在意！

或者說在意也沒用，皇帝堅(jiān)持要保人，他還能抗旨不成。

可太子在意！

南若這一刻體會到古人所說愿為主公鞠躬盡瘁是什么感受了。

“臣不急。”他由衷道，“臣愿意陪殿下一起等，臣相信殿下?！?/br>
毫不吝嗇朝太子奉上誠摯的目光。

太子定定看他。

“殿下？”南若莫名。

太子抬到一半的手頓住，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斂目：“我記下了?！?/br>
南若見他眉頭舒展，心頭不覺松了口氣，遲疑了下，道：“殿下往后若有疑慮不妨試試寫下來，就當(dāng)傾訴，然后再燒掉，臣先前便是這般抒發(fā)苦悶?！?/br>
這是他忘了從哪里看來的一個(gè)辦法，可能有用也可能沒用，但對太子來說許是最保險(xiǎn)的方法了。

太子沉吟道：“何必?zé)簦竽闳魧懴虏蝗缒媒o我看，作為交換，我寫下的也拿給你看。”

這……

南若有種自己給自己挖了坑的感覺。

正想找借口婉拒，冷不防傅卓急急推門進(jìn)來，滿面惶然的沖到太子面前：“殿下，太后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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