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的女人身影顯露出來，她墨發(fā)雪膚，體態(tài)婀娜卻身形高大，幾乎能將他們都籠罩在影子里還綽綽有余，閉目低頭，雙臂交錯搭肩，凝脂般的身上遍布密密麻麻的狹長傷痕，從頭到腳無一遺漏，不聞半聲嗚咽，已是楚楚可憐。

“伊蘭（注），叫醒她?！?/br>
非天尊話音剛落，這個女人就猛地睜開眼睛。

饒是姬輕瀾已有心理準(zhǔn)備，這一瞬間也被驚得渾身一震，因為這個女人是將她全身的眼睛都睜開了！

那全身上下共計一千零八十道的“傷痕”，原來是一千零八十只閉合的眼睛！

頃刻之間，楚楚可憐的美人化作猙獰可怖的千目怪物，那些眼睛都是黑底紅眸的顏色，在明滅燈火下映出一片血光，姬輕瀾猝不及防地與這目光對上，只覺得渾身一僵，仿佛那目光化為實質(zhì)刺入他體內(nèi)，轉(zhuǎn)瞬后抽離出去。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縱是香火凝形，也覺心有余悸。

若說神明所修乃仙道貴生的渡厄道，非天尊修的惡生道便是另一個極端，主張?zhí)焐詯褐摚J(rèn)為“善”是后天被約束教化的偽善，“惡”才是眾生天性，那些真誠、善良、溫柔等品性都是被強壓在身上的煩惱，若要尋得真我脫胎換骨，就要度去這些累贅。

伊蘭正是他的惡生道魔相，度善為惡以增強法力，能夠吞噬諸般靈氣，身上的眼睛數(shù)目代表魔相境界，一千零八十已是極致?？上н@些眼睛都有些黯淡，那長在臉上的一對主眼雖然睜開，瞳中卻是空洞無神，似乎是瞎了。

姬輕瀾忍不住想起千年前的破魔之戰(zhàn)，三尊之中第一個落敗的便是非天尊，這一點令道魔兩方皆驚駭不已，細(xì)究原因卻至今不明，只是從靈族傳出了一點風(fēng)聲，說是與天凈沙里的真神有關(guān)系。

若不是非天尊中途折戟，被迫沉入歸墟地界，整個破魔之戰(zhàn)的局勢也不會那么快就天平調(diào)轉(zhuǎn)，一方有真神出世，一方卻群龍無首，以至于到了后期優(yōu)曇尊隕落，魔軍全權(quán)落入向來不擅謀略的羅迦尊手里，以至于受欲艷姬cao縱把持。

心里轉(zhuǎn)過了這些念頭，姬輕瀾臉上不動聲色，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驚疑忐忑，避開了伊蘭的目光。

好在非天尊只是瞥了他一眼，伊蘭便看向了欲艷姬的元神，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她眉心。

一道黑色咒輪在欲艷姬眉間浮現(xiàn)，然后化成光練順著伊蘭手指盤旋抽離，融進(jìn)長在手背上的一只眼睛里，如同注入一汪黑水。她咧嘴一笑，那些黑色就沉了下去，這只原本還有些灰暗的眼睛如被洗過一般亮了些許，然后緩緩閉上，令人驚怖的怪物頃刻又變成遍體鱗傷的可憐美人。

她沖著非天尊盈盈福身，然后又無聲消散了。

欲艷姬終于清醒，臉上本還有些迷茫，在看到非天尊時立刻屈身跪伏：“屬下無能，罪該萬死?！?/br>
非天尊輕笑一聲：“你已經(jīng)死了，是想讓本座拿這殘魂去喂伊蘭嗎？”

他似乎是在說笑，欲艷姬卻開始發(fā)抖。

“是何人殺你？”

欲艷姬渾身一顫，目光恨得幾乎要滴血：“是一個瞎子！”

靈涯劍氣也好，“御飛虹”的猛攻也罷，這些都只是外因，真正把她逼到絕境的還是那個一開始并不被她放在眼里的瞎子。

她只要想一想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面，就有悚然寒意蔓延全身，連魂魄也覺戰(zhàn)栗。

“瞎子？”非天尊饒有興趣，“什么樣的瞎子？”

“屬下在眠春山見他的時候，還只是個凡夫俗子，本是準(zhǔn)備利用他與西絕執(zhí)法者的因緣設(shè)下陷阱，沒想到……”

欲艷姬將秘境里發(fā)生的事情詳細(xì)說來，姬輕瀾在一邊聽著也配合地凝眉深思，恰好借著低頭動作掩去眼中精光。

“……對方幻術(shù)詭譎已入化境，屬下認(rèn)為其根本就是披了那瞎子皮囊的修士，只是不曉得所修乃哪一道，也不見真容，身上氣息收斂全無，以屬下眼力無法看出根腳來歷?！?/br>
“長滿人面的花樹……”非天尊皺了下眉，“他可有說過什么？”

欲艷姬壓抑著恐懼，強迫自己回想當(dāng)時情景，顫聲道：“他說您該教我……別動他的東西?！?/br>
話音落，她的下巴就被一只靴尖勾起，不得不與非天尊對視。

非天尊一字一頓地問道：“他是不是生有一雙黑眸白瞳？”

欲艷姬想起那雙唯一透出面具的眼睛，只覺得毛骨悚然：“是?！?/br>
“……如果是他，你死得不冤了?！背聊蹋翘熳鸩拍坏?，“他是琴遺音，主掌婆娑幻境與玄冥木的他化自在心魔，這世間但凡心有魔障者，無不在他五指之間……此魔性情無常，但是對自己看中的獵物極盡耐心，在得手之前不容任何人染指半分，他既然跟在西絕的破魔令執(zhí)法者身邊，目的不言而喻，你動了對方，就無異是從他嘴邊奪食，莫說是殺了你，就算讓你永墮婆娑天也不為過。”

頓了頓，他又笑了一聲：“沒想到，琴遺音剛從雷池之下脫困，竟然就找到了可心的目標(biāo)，倒是讓本座也有些好奇了?！?/br>
好奇歸好奇，非天尊暫時并不打算做些什么，得罪心魔可一不可二，在他還沒有跟對方達(dá)成共識之前，可不能先鬧翻。

欲艷姬渾身戰(zhàn)栗，姬輕瀾也抬頭看過來，故作遲疑：“大帝是說……對方就是在萬鴉谷指點我的前輩大能？”

非天尊頷首，然后饒有興趣地看向欲艷姬：“你的魔障是什么？”

“屬下……”

兩滴血淚滾落，欲艷姬顫聲道：“是羅迦尊上?！?/br>
“你錯了?！狈翘熳鸷龅貜澫卵?，勾著那張臉龐使她站起身，“你的魔障，是自己?！?/br>
欲艷姬瞳孔緊縮。

“你追隨羅迦尊近萬年光陰，卻不知自己追隨的究竟是什么。若論忠，你生當(dāng)歸墟當(dāng)誠于地界；若談愛，你本無真心何從說愛？你悔恨自己千年前的決定，但正是因為天鑄秘境的出現(xiàn)，才讓靈涯真人隕落、群魔不至全軍覆沒。欲艷姬，縱情肆欲是你的道，當(dāng)機立斷是魔將本分，這些本是對的，你卻認(rèn)為它錯，落子猶悔，如何能走上極致？你說羅迦尊是你的魔障，而他既然被你拋下又何從拿起，所謂執(zhí)迷，只是你自以為付出了真心實意，可你……不過欲魔，也配說什么真心？”

姬輕瀾心下微凜，只見欲艷姬已經(jīng)抬起頭，怔然看著非天尊那雙眼睛，如凝深淵。

非天尊輕聲問道：“你何時認(rèn)為自己動了真心？”

“我……”欲艷姬的神情愈發(fā)迷茫，她腦中記憶飛快掠過，最終定格在一個畫面上——

千年前，她與蘇虞在戰(zhàn)場上交手，一只黑貓從紅蜥口下叼走了那只九尾狐貍，在拉開戰(zhàn)距的剎那，蘇虞對她下了一個惡咒，成為她千年不散的夢魘。

他說她一旦動情便會萬劫不復(fù)，欲艷姬嗤之以鼻，卻總會鬼使神差地去想——若她當(dāng)真動情，會愛上什么樣的存在？

只可能是羅迦尊。

她跟在羅迦尊身后長達(dá)八千年歲月，處心積慮有之，出生入死有之，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