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震失蹤前供職的冬鄴流光文化傳媒公司位于東城區(qū)一個中檔住宅小區(qū)內，這小區(qū)半是高樓，半是密集的聯(lián)排別墅，格局頗為古怪。

“現在的公司都愛開在小區(qū)里嗎？”方遠航說：“租聯(lián)排別墅也不比正規(guī)寫字樓里的辦公室便宜啊?！?/br>
“價格比最差的寫字樓高，但遠低于城市中心區(qū)域的高檔寫字樓?！泵魉∫呀浛吹健傲鞴狻眱蓚€大字，“在這種地方辦公，對一些公司老板來說更實惠，更有排面。而且在寫字樓辦公，辦公室就只能當做辦公室，在居民區(qū)辦公，辦公室還可以當做宿舍?！?/br>
進入別墅，方遠航暗自罵了聲“cao”。

別墅表面風光，內里的主辦公區(qū)域也裝飾得很有藝術感，但其他辦公室卻擁擠而雜亂。三樓被改造成了員工宿舍，那些狹窄無窗的隔間簡直堪比群租房，一些熬了通宵的員工正在睡覺，另一些人穿著汗衫短褲，在電腦前不停敲擊。他們偶爾抬起眼，眼中也只有疲憊與茫然。

這些人全部是被流光雇來工作的編劇，如果不是必須，他們從早到晚幾乎不會離開各自的小屋。

負責接待的男子叫歐祥和，三十多歲，自稱編劇部的主任，一見明恕拿出證件，就嚇得連退幾步，試圖打電話。

這公司的經營一看就有問題，歐祥和怕的恐怕也是這一點。

明恕道：“我對你們公司沒有興趣，只想了解你們失蹤員工巫震的情況?！?/br>
歐祥和眼神充滿不信任，“你們不是早就查過了嗎？”

明恕反問，“巫震又回來上班了？”

歐祥和詫異，“沒有啊?！?/br>
“那不就對了？”明恕說：“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們不得繼續(xù)查啊？”

歐祥和愁眉苦臉，“但我也沒別的能說的了啊，能交待的上次我都交待完了。巫震只是在我們這兒寫劇本，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就不見人了?！?/br>
據歐祥和交待，流光文化傳媒公司雖然打著“文化傳媒”的旗號，但其實只是一家批量生產劇本的小公司。

像這樣的小公司，在冬鄴市不下五十家。它們將有志于在編劇行業(yè)發(fā)展，卻又沒有老師帶的年輕人、新人以招聘的名義吸納進來，包吃包住，支付一定的酬勞，讓他們如機器一般日復一日寫劇本、改劇本。

有朝一日劇本終于被制作為電視劇，署名上絕對不會有他們的名字。

編劇一欄上，寫著的會是某個工作室，或是某個知名編劇。

編劇行業(yè)在入門時就將人分了“階級”。

有師父帶的，那是第一等，入門就有資源，就能在作品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師父專指已經在業(yè)內立足，并擁有海量資源的大編劇。說白了，大編劇們就是用自己的資源去喂學生，這類學生要么有背景，要么資質驚人。

第二類，是掛靠在工作室，有固定的活接，不管作品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最后都能按集數得到酬勞，并且酬勞不低的人。這一類雖不如第一類風光，但相對自由，且收入能夠維持體面的生活。

至于最后一類，就是像巫震這樣的人。他們被或優(yōu)或劣的編劇公司圈養(yǎng)在公司里，每天機械地寫作，運氣好時能分到紅利，運氣差時只能領到基本工資。很多時候他們做的是無用功，他們的名字永遠不會出現在作品上。

“好慘。”方遠航說，“連署名的機會都沒有，這么工作還有什么意義呢？”

明恕翻著歐祥和提供的工作記錄，發(fā)現從去年9月開始，巫震就不再寫影視劇本了，轉而寫政府部門、學校、公司的宣傳劇本。

“是這樣的?！睔W祥和說：“現在雖然都說影視劇本是流水線cao作，越來越沒有含金量，但只要你入行，你就知道，流水線cao作也是需要一定才華的。巫震在我們這兒工作了很多年，他年紀比較大——我們的編劇一般不超過三十歲，剛成年的都有——比其他人都踏實，但他寫的東西確實缺乏靈性。他心氣還高，想獨立創(chuàng)作劇本，這怎么可能呢？”

“因為寫不出好的東西，所以巫震的位置一直很尷尬，收入也很低。”歐祥和繼續(xù)道：“我們倒是也可以養(yǎng)著他，反正不管他寫什么，總是在產出。但到了去年，他突然就主動給我說，暫時不想寫影視劇本了，想寫來錢快的?！?/br>
歐祥和解釋，“來錢最快的就是政府宣傳劇本，幾分鐘的短視頻，只要摸清甲方要求，很快就能搞定，政府打錢也快?！?/br>
歐祥和說著卻又嘆氣，“不過我覺得這錢巫震賺得并不高興。吃編劇這碗飯的，大部分人還是希望寫影視劇本。巫震就是奔著這個入行的，可人到中年，被現實所迫，不得不妥協(xié)吧?！?/br>
巫震的房間在三樓的角落，小小一間房，吃睡工作都在里面。不過巫震失蹤后不久，公司招了新人，這房間就成了新人的房間，里面已經完全找不到巫震生活過的痕跡。

歐祥和又說，巫震的個人用品現在都堆在地下室的儲藏間里，隨時可以查，也可以帶走。

方遠航連忙趕去。

明恕打聽巫震學古箏的事，歐祥和愣了一會兒，說也許是巫震想寫古代劇，提前向專業(yè)人士請教。

“老巫真是個勤奮的人?！睔W祥和總結道：“不過挺可惜的，他太固執(zhí)了。我聽說他以前是電視臺的編輯，這編輯和編劇雖然只差了一個字，但區(qū)別可大了。他啊，沒有做編劇的天賦和運氣。我要是他，我早就另謀出路了?！?/br>
“又是勤奮，又是沒有天賦！”方遠航說：“師傅，巫震和沙春有共同點??！”

“兩個勤奮卻似乎努力錯方向的人。一人已經遇害，另一人失蹤兩個多月?！泵魉∩袂樵桨l(fā)凝重，“一個人莫名失蹤這么久，不是遇害就是故意躲藏。如果巫震也已遇害，那這難道是針對勤奮者的連環(huán)兇殺？”

方遠航咬牙，“如果真是這樣，那兇手也太可惡了！”

“如果巫震還活著……”明恕緩聲低喃，“他和沙春的死會有什么關系？這個‘蒹葭白露’也許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復雜?！?/br>
刑偵局，重案組。

“‘蒹葭白露’的出資人一共有三人，施寒山、梁露、李柯。”徐椿說：“這三人我們全部調查過了，沒有發(fā)現涉案疑點。施寒山家里條件不錯，創(chuàng)業(yè)的錢全是父母支援的，在合伙創(chuàng)辦‘蒹葭白露’之前，她還開過實體女鞋店、創(chuàng)意美容店、格子商鋪、民宿，大多虧損，倒是‘蒹葭白露’現在處于盈利狀態(tài)。”

“至于梁露和李柯，這兩人都是施寒山的朋友，被施寒山勸說入資，從不參與管理事務?！毙齑唤又溃骸傲郝妒鞘┖皆缒曜沸菚r認識的朋友，李柯經營一家家電代理公司，有妻有子，和施寒山有不正當關系。”

一聽“不正當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