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燈光晦暗不明，顧超不留神腳底絆了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張潦伸手扶住了他。四周靜謐無聲，兩人有段時間沒這么近距離接觸了，看向彼此眼底時竟有些躲閃。

顧超抽了抽鼻子，扭過頭不去看張潦。

張潦想起了何小飛爬上自己床鋪那次，顧超也是這樣，撅著嘴撇過頭，月光柔柔地照著他的臉，而自己叫了聲哥就把顧超哄好了。

于是，張潦故技重施，他輕輕地拍了拍顧超的肩膀，開口時仿佛卸下了一身盔甲，聲音如一汪池水，“顧警官，我叫你哥好不好？你別生氣了?！?/br>
“誰要當(dāng)你哥?！鳖櫝瑒恿讼录绨?，把張潦的手甩開，在心里想，你叫我爸都沒用，我就是生氣，氣死了。

尤其是當(dāng)他一回頭看到張潦衣服上濺到的鮮血，還有皮開rou綻的掌心，顧超突然鐵青著臉，一把拉起張潦沒受傷的那只手，邊疾走邊氣呼呼地說，“手還要不要了？磨蹭死了?！?/br>
顧超拽著張潦走進(jìn)醫(yī)務(wù)室時，值班王醫(yī)生正捧著手機看當(dāng)年的熱門電視劇，她匆匆忙忙按掉手機，嘴角還殘留著蕩漾的笑容，可這笑容在看到張潦手掌的那刻瞬間凝固了。

“顧警官，這孩子是怎么搞的?。俊蓖踽t(yī)生四十來歲，女兒正值要中考，因此看著未管所里這幫差不多年紀(jì)的孩子格外心疼。

顧超看著王醫(yī)生瞬間變了的臉，有點急了，慌張地問，“王姐，會傷到神經(jīng)嗎？”

“小顧，你先別急，讓我看看?！?/br>
顧超毛手毛腳地扶著張潦坐下，還弄翻了桌上的一疊書，王醫(yī)生有點不滿他毛糙的樣子，白了他一眼。王醫(yī)生簡單地把傷口周圍的血漬擦拭掉，口子有點深，筆直地割裂掌紋，劈開生命、感情和智慧三條紋路。

“要緊么？王姐?！鳖櫝滩蛔柫寺?。

王醫(yī)生沒理會他，自顧自地讓張潦活動下手指和手掌，檢查了下肌腱和神經(jīng)的情況，然后起身去玻璃柜子里拿了點消毒的工具。

顧超的視線就這樣隨著王醫(yī)生過去又回來，嘴巴開合了兩下忍不住又要問了。

王醫(yī)生看著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說，“沒大事，等下我替他消毒下，以防萬一破傷風(fēng)針還是得打上，回去別碰水、別吃辛辣的、消炎藥記得吃?！?/br>
顧超“哦”了一聲，懸著的心落下了。

“小顧，你上一邊坐著去。”王醫(yī)生推了推他，“別跟看犯人似地看著我，搞得緊張兮兮的。”

顧超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正對上張潦的視線，他想起自己氣還沒消呢，于是黑著臉坐到了一側(cè)的病床上。

深夜的醫(yī)務(wù)室冷清清的，白熾燈沒什么溫度，四周是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顧超坐著的病床邊有塊用來隔離的藍(lán)色簾子，眼不見為凈，他索性拉上了簾子。

可不知道為什么，顧超好像生了一雙透視眼一般，隔著簾子都能看見王醫(yī)生替張潦清理傷口。裸露的皮rou沾上消毒藥水的那種刺痛，顧超仿佛感同身受，想到張潦無論再痛都不會皺一下眉、流一滴淚，他的心更加刺痛了。

顧超總是記得mama剛離開人世時，自己每晚都會悶在被子里哭，眼淚沾濕棉被，到第二天早上就干了。

有時他想至親離世的傷口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抹平吧，唯愿時間可以模糊一點記憶。

每個人應(yīng)該都是如此的，顧超想張潦也不例外，他不曾說起過關(guān)于這件事的細(xì)節(jié)，但顧超可以想象到他一定沒有哭過，因為眼淚似乎都在他身體里結(jié)了冰，所以才會散發(fā)出一身寒氣。

顧超想著眼眶有點濕潤，連王醫(yī)生隔著簾子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聽到。

“小顧，你睡著了？”

顧超突然回過神來，連忙答道，“沒有沒有?！?/br>
“哎小顧，王姐八卦一下，上回老程給你介紹的姑娘還有聯(lián)系嗎？”王醫(yī)生主動聊起了天。

顧超伸手抹了下眼睛，清了下嗓子說，“王姐你可別埋汰我了，早黃了?！?/br>
“我早跟老程說，他介紹的不合適。”王醫(yī)生笑瞇瞇地說，“你喜歡什么樣的？王姐給你介紹?！?/br>
“可別了，我現(xiàn)在不想找?！?/br>
王醫(yī)生消毒清理完替張潦纏上了紗布，“小顧，有機會還是要把握，你長這么帥小姑娘肯定都喜歡?！?/br>
顧超躺下靠在病床上，老老實實地說，“王姐，實話跟您說，我們家還欠著一屁股債呢，我爸這次又出車禍住院了，家里破事情一堆，哪個女孩子愿意跟著我。王姐，你就別害人家了?！?/br>
“唉，小顧你…”王姐聽著也心疼起來，突然注意到剛才一直淡定的張潦皺緊了眉頭，“小伙子，我弄疼你了嗎？”

張潦搖搖頭，試圖舒展開眉頭。

王姐仔細(xì)琢磨了會兒，試探著說，“小顧，你別氣餒。話說，我老公有個做生意的伙伴，挺有錢的，家里就一個獨女，小姑娘就想找個長相好看的。你要不介意的話，我覺得挺好的，反正以后他家的錢都是你們的。你要有興趣的話，我?guī)湍懵?lián)系去?！?/br>
王姐滔滔不絕地講著，顧超瞇著眼睛都快聽睡著了，不知何時，藍(lán)色簾子被人掀開，張潦站在他面前。

“小顧，我老公拿東西來，我去門口拿下。你稍微替我值下班?！蓖踽t(yī)生收好東西，急沖沖地跑出去。

顧超應(yīng)了一聲，睜開眼正對上張潦的視線，他猛然直起身坐了起來。

藍(lán)色簾子上映出兩人肩并肩坐著的影子。

白熾燈下，顧超小心翼翼地捧起張潦纏著繃帶的手看了會兒，極輕地嘆了口氣。張潦收回手，先開口說話，他說，“顧警官小事情，我有數(shù)的。”

“你有數(shù)個屁！”顧超突然站起來，動作大得把病床都推動了。

“你有數(shù)？剛到的時候，看到這么多血，我他媽以為你手都讓人砍掉了！”顧超眼窩一熱，紅著眼吼著，他一直憋著、忍耐著、心里堵著，這一吼仿佛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出口。

張潦也站了起來，執(zhí)著地看著顧超說，“我真的有數(shù)。我用的左手，左手沒什么用處。”

顧超喉嚨里被什么堵著，用力清了好幾下，聲音才發(fā)出來，“左手沒用？我看你腦子也沒什么用，不要了好不好？”

張潦被噎了下，沒再還口。

醫(yī)務(wù)室里一片寂靜，顧超鼻子里嗡嗡堵著難受，他用手擦了一下，又氣鼓鼓地說，“你不是挺能打的？非得把自己弄傷嗎？”

“有些人不見血不怕?！睆埩势届o地說，“我只是嚇嚇?biāo)??！?/br>
顧超聞言漲紅了眼睛，淚水似乎也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他吼的聲音連自己都震到了，“你他媽是在嚇?biāo)麊?？你是在嚇我…?/br>
說完，顧超背過身坐在病床上。

墻壁上掛鐘的指針一步步指向十一點，張潦試探

地坐在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