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指節(jié)到指腹，再從指腹到指節(jié)，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能感受到此刻來自另一個人的皮膚熱度。

莘野只是垂眸看著。

他看著他的手，他也看著他的手，兩人的手隔著薄薄一層細(xì)砂，似乎在接觸，又似乎沒在接觸，若即若離，似是而非。

而莘野也終于明白謝蘭生去取個砂土為什么會花上整整十五分鐘了。杯子里的砂土很細(xì)，砂石顆粒全都很小，謝蘭生在撿砂土?xí)r已事先把大塊石子一粒一粒全挑出去了，就怕等到抹的時候石頭因為太硬太硌弄傷或者弄疼了他，畢竟對于讓手變糙這事來說大塊石子沒什么用。

謝蘭生把莘野左手用碎砂土磨過一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又拉過了對方右手，重新撮土、畫圈、摩擦。

幾分鐘后，謝蘭生把對面人的兩只手都抬起來看，覺得應(yīng)該差不多了，長舒口氣，又用力地握了握，說：“現(xiàn)在最新的安排是等會兒拍下一場戲，第175場。等到皮膚糙一些了，再拍手部的大特寫?！?/br>
“哦？”莘野一笑，問：“今天這樣就可以了？”

“嗯，可以了?！敝x蘭生又摸了摸。

莘野看看，卻把手伸過去，在蘭生的臉上拍拍，道：“你才剛剛碰過砂土，能感覺出什么東西？要用更細(xì)的地方試才能感覺到差別吧。”

謝蘭生也覺得有理，捧住莘野的那只手，用自己的臉頰蹭蹭，用心感受皮膚刺痛，說：“有點磨……應(yīng)該可以。”說完，他站起來，覺得腿腳都有些酸。

莘野則是呆怔半晌，才緩緩地收回了手。

在離開前，謝蘭生看看莘野，再次十分真誠地說：“莘野，謝謝?！?/br>
“有什么可謝的？”

謝蘭生則搖搖頭，說：“你做到的比一開始我期望的多太多了。愿意曬黑，愿意變糙，我不知道該怎么講……但我沒想到，我第一次獨立執(zhí)導(dǎo)就能碰上自己夢想中的那種好演員，覺得很感動……一切的苦一切的累好像瞬間都值得了。”

莘野一愣，半晌后才凝眸說道：“作為導(dǎo)演，永遠(yuǎn)不要認(rèn)為自己要求太高，如果別人做不到，我一定可以，記著這點。”他的嗓音很好聽，低沉、渾厚，帶著動人的磁性。

“嗯。”謝蘭生有些扭捏，“那我出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

在謝蘭生離開以后莘野還有一點恍惚。

他把右手微微攏住，宛如想把另一個人的氣息都留在掌心。他閉上眼，頭腦閃過一分鐘前謝蘭生撫過自己雙手每一寸的影像，很真實，又很虛幻。

他的心里有著一種濕潤且美好的柔情，宛如浪潮，十分柔軟，但卻澎湃著，洶涌著。他心中有許多東西，躁動著，蓬勃著，生長著，讓他又難受又好受。謝蘭生，這三個字在他舌尖輕輕含著還有轉(zhuǎn)著，是說不出的好滋味?？伤荒苣畛鰜?。

莘野終于睜開眼睛，看著地上掉落的砂。

杯子已經(jīng)被謝蘭生拿走了，可從他們兩人指間掉落的砂卻都還在，一粒一粒地散落著，宛如一地的碎金子。

莘野垂眸看了半晌，然后緩緩半蹲下來，用他仍然漂亮的手指輕輕歸攏地上的砂。

他一撮一撮都撿起來，連一粒也不愿放過，放在自己左手心上，最后終于形成一小捧。他聽見了自己身上血液沸騰時的喧嘩，令人心驚。

莘野看了看，把之前被歐陽囡囡吃過的藥合并起來，把砂土小心地裝進(jìn)瓶子，藏在自己行李箱最深和最隱秘的地方，用好幾樣?xùn)|西壓著，確保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覺得自己像是瘋了。

已經(jīng)到了這種程度嗎？

在謝蘭生和他自己掌心轉(zhuǎn)過的砂而已……

莘野心里驚濤駭浪表面上卻八風(fēng)不動。謝蘭生又重新進(jìn)來，手里提著一把掃帚，看了看地，吃驚道：“剛才掉落的砂土呢？”

莘野說：“我收拾了?！?/br>
謝蘭生更吃驚了，問：“你倒哪了？”

莘野回答：“還能是哪。廁所。”

作者有話要說：

跟左然一樣，莘野也被強(qiáng)行敬業(yè)了。

張藝謀拍時就曾經(jīng)用沙子磨手。

第19章（十七）

在一周的“磨蹭”以后,手部特寫終于完美,莘野的手變得粗糙,與“王福生”合二為一。劇組繼續(xù)按部就班地拍攝后面的內(nèi)容，并未遇到新的阻礙。

8月末，他們終于如期進(jìn)入拍攝計劃的最終場。

鄉(xiāng)村血夜。

男主再次在喝酒后對家里的女人施暴。彩鳳某個臟器破裂,女兒們也頭破血流，而就在白天，因大女兒已經(jīng)16歲,丈夫公婆還商量著把她嫁人、收些彩禮,可彩鳳看那些“人選”只覺個個面目猙獰。

她沒法帶她們離開，她養(yǎng)不活,她也沒法自己離開，讓女兒跟“爸爸”還有“爺爺奶奶”單獨生活。

自從“見到”小女兒后彩鳳就有一些瘋癲,這回，在這個大雨瓢潑的夜晚,她被刺激著，回想過去這二十年只覺全是不幸、悲苦，她這一生早在當(dāng)初的鑼鼓中結(jié)束了。她失了神智,抄起一把切rou尖刀殺了全家老少五口。

這幾場戲要求很高,然而囡囡并不專業(yè)。她有一股質(zhì)樸勁兒，對前面的劇本內(nèi)容也能自己揣摩、代入，可是畢竟才當(dāng)演員，對最后的“高潮”部分表現(xiàn)力還是差一些，無論如何都不“暴怒”。當(dāng)然,這跟歐陽囡囡本身人格有些關(guān)系。她雖然也堅強(qiáng)、隱忍，然而天生樂觀開朗，在這幕中與女主角并不能很好地重疊。

因為實在無法過關(guān)，謝蘭生又被迫NG了，而且還是三次NG！

讓攝影師關(guān)上鏡頭，謝蘭生徹底發(fā)火了。他在片場走來走去，兩手激動地舉起來：“別人有誰這樣過嗎？膠片全都費在這場上了！歐陽囡囡歐陽囡囡，我一直都憋著沒說，想殺青了再告訴你，但今天真忍不住了：歐陽囡囡，我走眼了，你不行。你是真的太次了?！?/br>
聽到這話，歐陽囡囡兩只拳頭猛地握緊，微微發(fā)抖。小紅小綠兩個助理都詫異地轉(zhuǎn)過頭來，連祁勇都說“別這樣”“謝導(dǎo)，過分了”，只有莘野沒有反應(yīng)。

謝蘭生則翻著白眼，長長嘆氣，似在壓抑：“算了算了，再來一遍吧，對付對付，拍成啥樣就是啥樣了，不管了?！?/br>
結(jié)果，再來一遍，歐陽囡囡好了很多！她剛才被謝蘭生給直接氣到七竅生煙，這會竟與女主彩鳳的一部分有交集了。

而一拍完這一段，謝蘭生就急急跑到歐陽囡囡的身邊去，說剛自己是故意的。他連番哄：“囡囡，剛才這場要求太高，專業(yè)演員也很難過。我想調(diào)用你本人的自身情感自身反應(yīng)，完成拍攝。你天生吃這碗飯的，之前一直表現(xiàn)很好?！?/br>
這時候，歐陽囡囡也明白了謝蘭生的真正用意，她說：“謝導(dǎo)，以后不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