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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濕氣頗重,還有些冷,許是在霧氣中站久了的緣故,他聞言并未答話,但也并未拉開她的手,沈西泠遂得以久久地與他靠近。 只有這樣她才能勉強(qiáng)安心。 她沉溺于這樣的親昵,可更記掛他的身體,因此沒過多久便松開了緊緊抱住他的手,繞到了他的身前去,見他臉色已不像昨晚那樣蒼白了,心中于是稍安,又問他:“公子可覺得好些了?還難受么?” 他低頭看著她,霧氣中那雙漂亮的鳳目無波無瀾令人一時看不出喜怒,他亦并未直接答她的話,只是說:“先用早膳吧?!?/br> 隨后便轉(zhuǎn)身先進(jìn)了屋。 他并未提起昨天的事,也并未再說要她走,這自然令沈西泠松了一口氣,可她卻覺得他的態(tài)度有些微妙,總是隱隱令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他不是個容易被說服的人,無論什么事,一旦他做好決定,其他人就幾乎不可能更改——譬如當(dāng)年的春闈,即便所有人都說他錯了、甚至他父親都動了家法,也沒能讓他改變主意。 他就是這樣的人。 沈西泠當(dāng)然知道他的性情,可是若論執(zhí)拗她也自覺未必會輸給他。他若堅(jiān)持,她便哭、便求,或是故技重施想法子讓他心軟——總之絕不會妥協(xié)。 如此一想過,沈西泠的心反倒定了,她見早膳還未上桌,便探進(jìn)門去同齊嬰說了一聲,隨后就去灶臺那頭幫忙了。 荒山之中的監(jiān)丨禁之所自然難免簡陋,并無廚房,只有一個露天的灶臺置在后院,沈西泠過去的時候青竹正在那里忙活。 他雖然是自幼就在齊嬰身邊隨侍的,可做的活計(jì)也無非都是烹茶倒水一類,于庖廚之道著實(shí)是外行,如今猛地要他做飯,他也實(shí)在是手忙腳亂,沈西泠過去一瞧,見他連菜也切得七零八落,實(shí)在有些出格,便不由將他替了下來。 青竹有些訕訕的,見她來幫忙又有些局促,先是跟她道了謝,又問她:“你……還不走么?” 沈西泠未答,卻問:“怎么不見白大哥?他去哪里了?” 青竹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似乎背后也有什么隱秘,他拿不準(zhǔn)是否應(yīng)當(dāng)和沈西泠說,此時便也沉默以對。 這么一來他們便也算是相互不答對方的話了,看起來頗為公平。 沈西泠淡淡笑了笑,不再與青竹攀談,只看了看菜筐中的東西,都是新鮮的菜,還有雞蛋米面。 她問:“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 這話青竹總算可以答了,他說:“山下的禁軍每日都會差人送來一次?!?/br> 沈西泠應(yīng)了一聲,又問:“每回都是同一個人來送么?” 青竹答:“對,是個年輕的男子。” 沈西泠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便側(cè)首對青竹笑了笑,說:“你去陪著公子吧,這里我一個人弄便好。” 青竹自知自己在庖廚之道上是個外行,留在此地?zé)o非也是礙手礙腳,于是只跟沈西泠客氣了兩句便將灶臺讓給了她。他又在她左右逡巡了片刻,發(fā)現(xiàn)沈西泠的確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便抿了抿嘴,訕訕地離開了。 魏人送來的食材頗豐富,想來他們是念著齊嬰出身江左世家,誤以為他在飲食上有什么特別的講究吧。其實(shí)他們想錯了,他的日常飲食一向極為清淡簡單,與街頭巷尾的普通人家也沒什么不同。 沈西泠想了想,還是簡單地為他熬了白粥,另清炒了香椿、rou末蒸了冬瓜,最末尾……蒸了一盅蛋羹。 灶臺間并沒有牛乳,因此她的做法與以往稍有不同,只加了嫩豆腐、另剝了兩只蝦進(jìn)去,也不知他會不會喜歡。 她蒸蛋羹的時候難免就要想到些許往事,譬如小時候她頭回偷偷給他送蛋羹的那次。那天是上元,她剛到風(fēng)荷苑不久,論理是不能進(jìn)后廚的,更遑論做吃食給他,她是去求了子君jiejie才得以往他的桌上添了一道菜。 他大約是喜歡她的手藝的,因此后來每次她下廚他都頗為捧場,而且若有一長段日子她不做蛋羹,他還會若有若無地提醒她。每次他這么做沈西泠都會暗暗偷笑,像是在與他玩一個無聲的游戲。 那段日子真可稱為歲月靜好。 她淡淡笑了笑,又想起了自己這回生病前,他并未去擊鞠,卻在怡樓二層的屏風(fēng)之后與她相隔,那時他見她沒吃什么東西,后來還托顧居寒給她送了吃的,也是蛋羹。 是她太矯情多事了么?區(qū)區(qū)一碗蛋羹也能引得她愁腸百結(jié)。 可……她的確是不管做什么都會想到他呀。 早膳做好了,青竹過來幫忙將飯菜端上桌,沈西泠本想留他一起吃的,但他卻自己退下了,只留她和齊嬰坐在屋里。 監(jiān)丨禁之地自然簡陋,這屋舍也有些狹窄逼仄,除了床塌之外便只剩一張高高的書案,上面摞放著幾本不知道名字的雜書,連張椅子也沒有。 青竹倒很靈巧,將原先擺在院子里的短案和蒲團(tuán)取了進(jìn)來,好歹算是支出了一個用膳的地方。 沈西泠在齊嬰對面坐下,一時竟也有些拘謹(jǐn)。她看了看他的臉色,又拿起湯勺為他盛粥,隨后將碗遞給了他。 他伸手接過,向她道了謝,沈西泠想說他不必跟她如此客氣的,可又莫名覺得當(dāng)時的氣氛不適宜說這話,遂只略勉強(qiáng)地笑了笑,指著幾道小菜說:“公子嘗嘗吧,看看我的手藝可曾生疏了?” 她其實(shí)的確是有些生疏的。 自她遠(yuǎn)嫁北地之后她便繁忙起來,既要熟悉陌生的人事,又要同龔先生一道暗中經(jīng)營生意,自然分身乏術(shù)。何況她那時傷情,遠(yuǎn)沒有心思做什么飯菜,身旁更沒有她想的那個人,自然就很少再下廚,不多的幾次也都是顧居寒平安從戰(zhàn)場上回來,她為了給他接風(fēng)才做的。 今日她再做羹湯便難免感到稍許手生,放鹽也沒了準(zhǔn)頭,不知當(dāng)放多少才合適,此時真有些忐忑了。 她看著齊嬰換了勺子當(dāng)先舀了一勺蛋羹,一時既擔(dān)心換了口味為他所不喜,心中又不免有些淡淡的歡喜,想著:他果然還和原來一樣,喜歡吃她做的蛋羹。 她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過了一會兒問他:“如何?” “甚好,”他看向她,若有若無地笑了笑,頓了頓又補(bǔ)了一句,“只是與原先有些不同了?!?/br> 這話很尋常,不過是陳述事實(shí)而已,可在那個情境下他說出口,便使得這個句子像極了一個雙關(guān):他所指的不只是蛋羹,更是在說他們之間,已經(jīng)與原先有些不同了。 沈西泠心中一刺,像是被人踩到痛處,立刻便著急地解釋:“今日是灶臺上沒有牛乳,若是有,味道定然會同以往一模一樣,絕不會有什么差別,我……” 她在顧左右而言他。 她明知道他的深意,卻只就著淺的那一層在說。 “文文,”齊嬰溫聲打斷了她,“吃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