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青鴉點點頭。

小小的崔硯抿緊了唇。

“沒關(guān)系呀師弟，我會好好的練功，將來保護你?！?/br>
再后來，歲月發(fā)酵，釀出一壇苦酒。

崔硯的武功越來越高，偶爾他都能和圣無名打個平手。

青鴉問圣無名，“師父，我也是你的弟子，論輩分還是小硯的師兄，為什么你的那些絕學(xué)只教他不教我？”

“青兒，為師不是偏心。”圣無名連接嘆氣，搖頭道，“就算偏心，我也是偏著你，只是你還不懂，或許永遠不會明白?！?/br>
永遠不會。

“小硯，我待你好不好？”

“……”

“你說話?。〔蝗晃腋嬖V師父你偷他酒喝！”

“我沒有?！?/br>
“我說有就有。”

“明明就是你偷的?！?/br>
“我說是你就是你。”

“……”

“小硯，你看師兄對你挺好的吧，你把師父偷偷教你的那些劍術(shù)再偷偷教給我唄。”

“師父說不行。”

“我說行就行。再說了，以后你馳騁江湖，還要不要我?guī)兔α?。雖然咱們無門無派，但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咱們的師父圣無名?！?/br>
“那，以后每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你替我去？”

“好說?。∧阋宦暳钕?，我指哪打哪。”

……

圣無名的死期是他自己決定的。就像出門踏青的人，說了一句“天氣真好”，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他曾說，煙花三月，是最適合與世長辭的時節(jié)。

決定死亡之前，他把無名劍式的最后一招，傳給了崔硯。

圣無名的劍法都是自己獨創(chuàng)，納百家之長，去各派之短，取其精華，去其槽粕，長年累月提取融匯，得之曰，無名劍式。

無名劍式分三大路數(shù)，一路為金月，一路為銀月，最后一路為雙劍合璧。

“水月觀音”，便是銀月劍路的最后一招。佛經(jīng)謂觀音菩薩有三十三個不同形象的法身，畫作觀水中月影狀的稱水月觀音。無名劍式最后一招的“水月觀音”，在一招之內(nèi)便有三十三種不同的變換，極度猛烈，無勢可擋，佛來斬佛，魔來斬魔。

圣無名再三告誡崔硯，不到生死關(guān)頭，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用此招。水月觀音，天下無敵，此招過后，百里無生。卻也是……魚死網(wǎng)破，玉石俱焚，傷人必傷己。

“小硯，千萬切記，此招不能再偷教給青兒，絕對不能?！?/br>
已經(jīng)沉在遙遠記憶里的那一天，抖了抖一身的灰塵，歷歷入目。

使劍在于快輕狠準，顯然就兵器本身而言，銀月比金月更適合打斗，然而，令青鴉沒想到的是，圣無名不但把最后一招只教給崔硯，而且還把銀月傳給了崔硯。青鴉深受打擊，一氣之下遠離山東，單打獨斗行走江湖。等他再回山東時，圣無名已經(jīng)決定好了自己的死期。

那一年清明節(jié)，圣無名喝完了所有前幾年埋在桃花樹下舍不得喝的酒，他生平去過很多地方，喝過很多酒，遇見很多人，卻從來沒有像清明那天一樣醉過。

醉生夢死，便是如此。甚好，甚好。

他倚靠在桃花樹下，沐浴在春暖花開的陽光里，他說，“如此甚好，該還的債都還清了，該喝的酒也喝完了。終于，我可以去死了。”

等崔硯和青鴉發(fā)現(xiàn)圣無名時，他半個身子都被被風(fēng)吹落桃花掩蓋，螞蟻爬過他開始腐爛的臉頰，山谷里混合著各種花香，彌漫著酒氣，還有，一代武學(xué)宗師的尸臭。

他們把圣無名埋葬，就葬在那棵桃花樹下。

圣無名以前說，死后無棺無墳也無需碑。他也說過，以后我就挑在清明節(jié)死，省的你們祭日也要祭拜，清明也要祭拜，七月半又要祭拜。

已經(jīng)長大的青鴉，插著劍坐在樹下悲痛啜泣。

已經(jīng)長大的崔硯依舊如兒時一般抿唇不語。

“他不止是我的師父，在我心里，一直把他當(dāng)作父親。無論我有多怨恨，其實都是在鬧小孩子脾氣，我希望他的世界只重視我一個人，我視他為父，他視我為己出。父子哪有隔夜仇，到頭來，陰陽兩隔。”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每每陷入這些陳年舊事，青鴉都會驚悸出層層冷汗。

后悔，無奈，憤恨，悲傷。

他掙扎著想從回憶的泥潭里爬起來，手腳卻不聽使喚。

馬上就要沉沒！

口鼻無法呼吸！

“師父！小硯！”他大叫道。

怵了好半天，青鴉才逐漸恢復(fù)了神智。

近在眼前是還是那張慘白如鬼眼眸卻沉如黑夜的臉。

“小師叔……我……”青鴉剛想動，被陸燎一把按住，差點把他肩胛骨都要按碎。

“別動。你發(fā)燒了。”陸燎依舊冷若冰霜，跟一座冰山似的，千年不融萬年不化，“在你身上使了幾針，能暫緩毒發(fā)?！?/br>
青鴉頭痛欲裂，渾身無力，一會發(fā)冷一會發(fā)熱，真正體會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熱，他無力地癱睡，昏昏沉沉，次日傍晚才逐漸好轉(zhuǎn)。

期間陸燎也不知從哪里找來藥材熬了汁，不由分說給青鴉灌下，苦得青鴉簡直……有苦說不出。

傍晚喝了點枸杞白米粥，青鴉又接著睡，再醒來已經(jīng)是第三天清晨。

再過一天就是泰山武林大會。青鴉急切，打算趁陸燎不備就開溜?？墒墙鹪聞€被陸燎收著，青鴉悔不當(dāng)初，干嘛沒事跟陸燎耍嘴皮子，玩火自焚，自作自受。

“小師叔，你久未涉世，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陸燎沒有理會，彎著腰，不知道在地上弄什么。

他們現(xiàn)在身處一間竹屋，青鴉趴在窗口，看到外面連泰山的影子都望不到了，只有云霧繚繞，就像被臨面一盆冷水潑得他透心涼。

“小師叔！”青鴉拍著竹子朝外喊，“這是哪呀？”

陸燎直起身子，背影消瘦，好像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吹上天。

他轉(zhuǎn)過身來，走到窗戶那，遞給青鴉剛從地里挖出來的一條黃綠相間的蟲子。

圓圓肥肥的一條，分不出哪頭是頭，哪頭是尾，在陸燎手心扭動，翻滾，分泌出氣味令人作嘔的粘液。

青鴉頭發(fā)發(fā)麻，下意識往窗后躲。

“這什么呀，有點……呵呵?！?/br>
“豐禾?！标懥翘撐粘扇严x子圈在里面，“古來異士煉丹藥，求之不得一條泰山之巔的神蟲豐禾。它能治百病，去百毒?！?/br>
“泰山之巔？什么神蟲？”青鴉感覺大事不好，“你不會要給我吃這鬼東西吧？！不不不不用了！小師叔大恩大德小侄無以為報，還是別……別……”

“你緊張什么？”

陸燎站在窗外，青鴉躲在屋內(nèi)，兩人隔著窗下那一排竹壁。

千百竽翠竹遮映，一身玄紋云袖水綠交領(lǐng)常服的陸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