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柔拿起藥, 忍著苦味兒把藥喝了，再伸手去拿壓苦味的蜜餞。

    今天呈上來的蜜餞是橄欖果, 用蜂蜜漬成金色，吃起來沒有橄欖的澀口, 反而清甜味兒十足, 嚼著還有點(diǎn)脆脆的。這么好的橄欖不常有, 沈辭柔記得總共也就吃了三四回，上回還是四月下旬。

    她吃了幾枚橄欖，在吹雨端來的水盆里洗凈手，隨口問：“橄欖挺好吃的, 是尚食局那邊做的么？”

    聽風(fēng)搖搖頭：“回娘娘，是尚食局呈來的, 不過是尚儀局的盧典樂做的, 用的是去年存下的果子。上回娘娘沒胃口, 奴婢去尚食局取菜時說了一聲，鄭尚食拿來這個，奴婢見娘娘喜歡，這回又有, 就留心取了些?！?/br>
    “盧典樂？”

    “是上次那批新入宮的女官里的，來拜見過您?！?/br>
    沈辭柔一想, 懂了。

    進(jìn)宮當(dāng)差不是容易事兒, 家里打點(diǎn)打點(diǎn)，領(lǐng)的職或許能好些，但在宮里怎么混, 還得靠自己。尚食姓鄭，說不定是滎陽鄭氏那邊的人，扶盧寄靈一把也有可能；又或者，萬一蜜橄欖有什么不好，也能把尚食局撇出來。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盧寄靈一個嫡長女，以才聞名，蜜餞居然也做得這么好吃。

    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辭柔不太在意：“好，我知道了。麻煩你去和那邊說一聲，就說謝謝盧典樂。我不太懂該賞些什么，你挑點(diǎn)合適的送過去?！?/br>
    聽風(fēng)點(diǎn)頭，看看還剩下大半的碟子：“娘娘，這剩下的……”

    “我覺得挺好吃的，但是多吃不好，放著味道容易變。”沈辭柔往內(nèi)殿走，“趁現(xiàn)在還沒壞，有誰想吃的就吃吧?！?/br>
    往內(nèi)殿走是要休息的意思，候著的其他幾個宮人迎上去，機(jī)靈些的已經(jīng)著手準(zhǔn)備伺候了。沈辭柔還是不習(xí)慣，推拒幾次，繞過用以分隔的屏風(fēng)，到后邊去了。

    吹雨手里端著銅盆，想上去都不能，看了屏風(fēng)邊上的宮女一眼，跟著聽風(fēng)一同轉(zhuǎn)身出去。等邁出殿門，她憤憤地說：“又讓化雪討了個巧，明知道娘娘不愛讓人貼身，還湊上去?！?/br>
    聽風(fēng)端著托盤，眼簾微垂，看都不看邊上的人：“若你手里空著，你會不上去？”

    心思被直截了當(dāng)?shù)卮疗?，吹雨噎了一下，捧銅盆的手都緊了緊：“我知道jiejie心思淡，但娘娘看著也不像會特別在乎誰的，還對誰都好。還不是誰多在面前伺候，誰就多得臉？我反正也沒什么機(jī)會進(jìn)內(nèi)殿，jiejie還不多為自己考慮？”

    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你看，現(xiàn)下娘娘都能把愛吃的蜜餞賜下來，可見在娘娘心里，jiejie還是得臉的，不如……”

    聽風(fēng)打斷她：“入宮做宮女，教的頭一件事是什么？”

    民間女入宮多半是八歲上下，一晃這么些年，吹雨哪兒還記得。她細(xì)細(xì)想了想，不太確定：“當(dāng)時尚儀女官，說的是……守宮規(guī)、莫多話……”

    “守宮規(guī)、莫多話，安分守己。被看上是福分，不被看上也別怨天尤人。想著往上鉆，早晚要狠狠掉下來?！甭狅L(fēng)把話補(bǔ)全，懶得和吹雨多說，“娘娘能賞，難不成我們還真能吃么？”

    **

    被聽風(fēng)噎了這么一回，吹雨心里有氣，憋了一下午，就在心里盤算如今清寧宮的情勢。底下用來支使的小宮女不用管，聽風(fēng)看樣子是沒打算爭，怡晴又因不適告了幾天假。

    那就只一個化雪了，只要趕在她前頭，準(zhǔn)能露個臉。

    吹雨一直等著機(jī)會，總算等到一個。

    用過晚膳，沈辭柔打算去長生殿，讓人來幫忙梳妝。聽風(fēng)、化雪都不在，吹雨趕緊上前，替沈辭柔仔細(xì)打理，然后跟著沈辭柔出門。

    畢竟是去找李時和，沈辭柔覺得身邊讓人跟著，總有點(diǎn)怪，轉(zhuǎn)念又想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想想也就忍了。

    她不急，邊走邊想著該怎么說第一句話。想了一路，想得她覺得頭發(fā)都要掉下來，還是沒想好，最后也只憋出來“順其自然”四個字。

    李時和不愛讓人貼身伺候，殿里一般就只留個高淮，其他宮人都被趕到殿外候著。沈辭柔一到，兩排宮人齊刷刷地屈膝行禮，嚇得她還愣了一下。

    “免禮，都起來吧?！彼矝]什么看別人跪的愛好，趕緊讓人起來，再問青竹，“陛下在里面嗎？”

    “回娘娘，陛下在殿內(nèi)?！鼻嘀竦椭^答，屈膝行禮的姿勢撐足規(guī)定的時間，才緩緩起來。

    沈辭柔點(diǎn)頭：“那我現(xiàn)在想進(jìn)去，要麻煩你通傳嗎？”

    “娘娘不可。陛下在殿內(nèi)時，向來是不讓人進(jìn)去的?！?/br>
    “是我也不行嗎？”沈辭柔有點(diǎn)愁，早知道還不如讓高淮先去提一句，“這會兒也不早了，我特地避開用膳的時間來的，應(yīng)該不會吵他?！?/br>
    她想了想：“這樣吧，勞煩進(jìn)去看看，若是真有要緊事，我就等一會兒；若是沒有，那我再進(jìn)去。假使他不開心，你就說是我托你看的?！?/br>
    她提的法子說不上太好，但也不爛，青竹卻不肯讓步。她朝著沈辭柔再度行了一禮，恭敬端正，低頭的幅度都挑不出錯：“娘娘，陛下在殿內(nèi)處理的是前朝政事。您位居中宮，來尋陛下本就不合規(guī)矩，這會兒若是硬要入殿……”

    “怎么？”

    青竹仍低著頭，不卑不亢：“娘娘，您為皇后，莫要失了規(guī)矩?！?/br>
    “放肆！”沈辭柔還沒說話，邊上吹雨的臉色先變了。長生殿外列隊的宮人那么多，青竹一句“失了規(guī)矩”，簡直像是拿槍往沈辭柔身上戳。吹雨未必有多敬重沈辭柔，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清寧宮的宮人，沈辭柔有臉面，她就能分到一杯羹。

    她吸了口氣，“這可是皇后娘娘，女官將皇后娘娘堵在門外，還說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是想忤逆皇后娘娘嗎？”

    一頂帽子扣下來，青竹卻一點(diǎn)都不怕，看都不看吹雨：“娘娘，陛下喜靜。若再讓宮人在外喧嘩，吵著陛下就不好了?！?/br>
    吹雨聽得更氣，眉頭都皺起來，但又怕?lián)@個罪名，一時說不出話，氣得直瞪著青竹。

    “好了好了，別吵，吵起來多難看啊。”沈辭柔拍拍吹雨的肩，抬眼看青竹，“女官，我敬你身在御前，先前也同陛下說過你的事情。若真如你所說，我就不勞你通傳，免得打擾陛下?！?/br>
    青竹應(yīng)聲。

    “但是，有件事情我得說清楚。我在入宮前是學(xué)過規(guī)矩的，教我的是尚儀局的崔尚儀。她并未和我特地提及現(xiàn)下的情狀?！鄙蜣o柔頓了頓，“此外，我與陛下新婚夫妻，情投意合，難不成連相會都不能了嗎？”

    青竹一噎：“娘娘……”

    沈辭柔沒讓她繼續(xù)說，自顧自接下去：“我為皇后，你是御前的女官，攔我姑且算是你盡職盡責(zé)。但你在長生殿前，不與陛下說，就把我攔在門外，還和我提規(guī)矩，仿佛教訓(xùn)我一般。這是女官應(yīng)有的規(guī)矩么？”

    她不愛用權(quán)勢壓人，這會兒卻端起來，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崔尚儀當(dāng)時的教導(dǎo)，身姿筆直，下頜稍稍抬起，是和封后大典上如出一轍的威儀。

    “娘娘恕罪?！鼻嘀窆蛳聛恚^埋得低低的，語氣卻沒軟幾分。

    她看著不怕，其他的宮人卻怕，皇帝暴怒時都不會管拖出去杖殺的宮人，誰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性子？

    宮人全跪下來，額頭緊貼在手背上，齊聲告罪，有幾個膽小的整個身子都顫起來。

    沈辭柔掃了一圈，頓覺沒意思，轉(zhuǎn)身招呼吹雨：“走吧。”

    吹雨還不舒服，但也不能怎么樣，只能跟著沈辭柔，等繞過拐角，她憋不住了：“娘娘，不是奴婢多嘴，但青竹女官今兒也太過分了……”

    “沒辦法，她咬定是宮里的規(guī)矩，我要硬闖，那就是真沒規(guī)矩了。我也不想讓陛下看見我和御前的人吵起來，太難看啦?！鄙蜣o柔說，“我剛才不是嚇了她一回嗎？算啦。”

    吹雨還是憋著：“可奴婢瞧著，她也沒服呢……”

    “宮里又不可能人人都服我，我要是想著這個，早憋死了?！鄙蜣o柔想了想，“對了，吹雨，你能幫我個忙么？”

    **

    這兩天恰逢例行的各部官員調(diào)動，到手的折子有點(diǎn)多，李時和批得犯困，在長生殿內(nèi)小睡了會兒。睡著時他模模糊糊聽見外邊有聲音，但聽不真切，等醒過來，那聲音又沒了。

    高淮也不在，估計是臨時有什么事。李時和想了想，也懶得去找，抿了口棗茶緩緩，伸手去拿沒看完的折子。

    才看到一半，長生殿的門開了，宮女托著托盤，小步快走到他桌前，把托盤上的小盅呈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李時和不愛吃夜宵，但呈夜宵算是約定俗稱的規(guī)矩，他也不會特意去拗，淡淡地說：“下去吧?！?/br>
    他沒抬眼，也沒聽見走動的聲音，余光瞥見那宮女收了托盤，人卻還站在他邊上。

    這就沒規(guī)矩了，李時和不至于生氣，只抬頭看過去：“你……”

    宮女抬頭，露出一張漂亮的臉，眉眼彎彎，眼睛里亮晶晶的：“無憂，我來給你送夜宵呀?！?/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柔：你要先吃夜宵還是先吃……

    無憂：（制止）我受不了這個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