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和沒意見：“嗯。”

    “先說話的是娘子，是這樣的, 我想想啊?！鄙蜣o柔坐在地上, 腰背不自覺地挺直，回憶著少時的皮影戲。那會兒她確實(shí)沒什么見識, 實(shí)在喜歡這個故事，稍稍想想, 戲詞就在腦子里出來了。

    “父母說我沉迷愛戀, 密友勸我趁早回轉(zhuǎn)，我卻固執(zhí)地不愿離開，守著你贈我的匆匆一面, 等著你遵循諾言，再度前來?！焙托宰酉喾?，沈辭柔的嗓音清澈, 平常總帶著點(diǎn)兒笑音, 但這會兒念戲詞，壓著嗓子, 居然真有點(diǎn)肝腸寸斷的味道, “郎君啊，我在此苦苦等待，等得將要凋謝容顏, 眼淚哭干。為何你此時才來？”

    李時和一怔：“……我該答什么？”

    這下?lián)Q成沈辭柔發(fā)愣了。她本來就是隨口一說, 是把少時的事情講給李時和聽，沒指望他能接上。不過既然問了，她也不遮遮掩掩, 順著往下想：“接下來是郎君答話呀。我記得詞兒是這樣的，唔……”

    當(dāng)年看皮影戲時沈辭柔沒想那么多，尚且不知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得已，也不通情愛的磨人之處，只覺得郎君讓娘子等那么久，實(shí)在不是個好人。按她的意思，娘子就該踹了郎君，趁早再找個喜歡的人。

    但這點(diǎn)心思不好同李時和講，她想了一會兒，她輕輕一拍膝蓋：“請容許為我的莽撞致歉，不知你竟這般為我等待。我前來履行約定并將這手帕歸還，不必?fù)?dān)憂你的容顏，等待愛情的憔悴只為你增添風(fēng)采，使得你美若天仙，恰如初見……”

    郎君的詞兒比娘子的長，也更拗口，前半段勉強(qiáng)能想起來，到后半段就卡殼了，沈辭柔撓撓臉：“好像不太記得了……你等一會兒，我再想想……唔，應(yīng)該是這樣，恰如初見、恰如初見一般……”

    她還在想，忽然聽見了李時和的聲音，清朗溫和，同樣略略壓著，隱約含著點(diǎn)令人震顫的愁思。

    “請容許為我的莽撞致歉，不知你竟這般為我等待。我前來履行約定并將這手帕歸還，不必?fù)?dān)憂你的容顏，等待愛情的憔悴只為你增添風(fēng)采，使得你美若天仙，恰如初見一般?！彼斐鍪?，輕輕撫在沈辭柔臉上，指腹觸及臉頰時甚至略微顫抖。

    沈辭柔不懂他是什么路數(shù)，看了他一會兒，抬手壓在他手背上，臉頰在掌心輕蹭了蹭，眼睛里滿滿地倒映出眼前的郎君。先前和戲中娘子一樣略顯憂愁的神色一掃而空，只剩下混著點(diǎn)迷茫的信任。

    她想說什么，李時和卻接著說下去，吐字非常清晰：“請你責(zé)怪我的莽撞，即使我心里藏著無法言說的愛戀。我輾轉(zhuǎn)過道路山川，途經(jīng)春光燦爛，淌過流水湍湍，我到你身邊時如此狼狽，才終得與你一見?！?/br>
    ……他居然自己接了一段。

    沈辭柔真的愣了：“你怎么……”

    “你也等了我很久?！碑?dāng)時的心思李時和一直說不出口，他沒法把他心里的百轉(zhuǎn)千回和沈辭柔傾訴，但借著皮影戲的戲詞，扣在心上的鎖松了松。他仍然不知道該怎么說，極其笨拙地解釋，“當(dāng)時……我害怕你會變心，也害怕你知道我是誰，怨恨我的欺瞞，可我沒有辦法?！?/br>
    沈辭柔懂了：“那剛才你說的，是你自己的意思？”

    李時和看著她，猶豫著輕輕點(diǎn)頭。

    “那你這么狼狽，后悔嗎？”沈辭柔再問。

    這回李時和比剛才肯定得多，看她時神色認(rèn)真：“不后悔。”

    “那我也不后悔的?！鄙蜣o柔笑笑，“那時候我被我阿娘關(guān)在家里，阿棠來找我的時候又說了葉家的事情……那會兒我真的很難過，但我想想你會來提親，想想你喜歡我，我就又高興了。”

    畢竟是這么剖白，她不覺得在李時和面前說這個不好，但也有點(diǎn)說不出的害羞，停了停才繼續(xù)說：“你剛才說的時候，我覺得你好像有點(diǎn)難過。不要難過呀，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現(xiàn)在我們真的在一起了，這是天下少有的事情?！?/br>
    她壓住李時和的手，微微偏頭，把臉頰貼在他掌心，垂下眼簾時濃密的睫毛隨之垂落，遮住眼瞳里的小半光澤。她平常愛鬧愛笑，這時候安靜下來，反而更讓人心生愛憐。

    李時和喉頭干澀，輕輕地說：“……是我的錯。”

    “怎么又說是你的錯？當(dāng)時我阿耶生辰宴上就這么說?！鄙蜣o柔抬眼看他，又笑起來，“你怎么老愛把錯往自己身上攬，要我心疼你嗎？我才不呢?！?/br>
    她是開玩笑，李時和卻定定地看著她，把埋藏在心里的東西剖給她看：“我當(dāng)時以為你要和葉家定親。本來不算什么大事，牽扯不到葉家，但我……怨恨啊?！?/br>
    說話時每個字都像火灼，說完了卻忽然放松下來。李時和想，他其實(shí)根本算不上什么君子，少時太傅的諄諄教誨，他只學(xué)會了給自己套個殼子，等到如今，他心里還是藏著那么多齷齪的東西。

    這是他第一次和沈辭柔提起這些。沈辭柔向來明朗，討厭誰就直接拿馬鞭抽對方，從沒有這種背地里的招數(shù)，他等著沈辭柔發(fā)怒，她卻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把那只手從臉上移下來。

    “按理說，你這樣是不對，但我這人也壞，我和子思是認(rèn)識很多年的朋友，但我總是更喜歡你的?，F(xiàn)下反正葉家也沒什么大事，別的地方能補(bǔ)償?shù)脑?，就補(bǔ)一些吧?！鄙蜣o柔別別扭扭的，“壞就壞吧，我不當(dāng)好人了。”

    李時和反手?jǐn)n住她的手：“不怪我？”

    “我比你更親近子思，現(xiàn)下卻偏向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啊?！鄙蜣o柔有點(diǎn)頹，這事兒是真的超出她的處理能力，干脆把錯往身上一攬，“怪我好啦?！?/br>
    李時和應(yīng)了一聲，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撐在地上，整個人朝著沈辭柔壓過去。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把她攏在自己投下的影子里，頂著那雙茫然的眼睛，輕輕地說：“要怪就只怪你美若天仙?！?/br>
    沈辭柔的臉騰地紅了。

    長這么大，讓人夸漂亮也不是一回兩回，但她不太在意，讓李時和夸卻不一樣，何況面前的這張臉才是真的漂亮過頭。就算知道是戲詞，她也別扭，伸手想把李時和推開：“……那就算你是夸我?！?/br>
    李時和格開她伸過來的手，原本撐著地面的手搭到沈辭柔靠著的箱子上，把她困在自己和箱子中間。他看著女孩，緩緩靠近，先在泛紅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才銜住如同春花初開的嘴唇。

    這一下出乎意料，但沈辭柔也沒打算推開李時和，想著他先前流露出的那種無助和悲戚，就算只有那么一會兒，她也心疼。

    這么想著，她反而放松下來，自然地松開齒關(guān)，抬手?jǐn)堅谒i后，甚至略微挺直腰身，把自己送上去。

    沈辭柔不是矯情的人，不抗拒親密接觸，但平常更像是配合，這次卻有些主動的味道。李時和察覺到她比以往更動情，難言的心思涌上來，他也有點(diǎn)忍不住，不由得更加深入。

    分開時雙方都有點(diǎn)喘，兩人的唇色都不深，這么來了一通卻艷了不少，像是剛抹了口脂。

    沈辭柔喘著氣：“地上硌……換個地方吧?！?/br>
    李時和聽懂了，俯身抱起她。

    新殿日日打掃，榻上的被褥也是新?lián)Q的，榻卻窄，睡一個人都不怎么能隨便翻身，兩個人睡恐怕只能側(cè)身緊緊抱在一起。

    沈辭柔摸了摸榻邊：“怎么這么窄……”

    “新殿是騰出來給我住的，大概是天后的意思吧?！崩顣r和說，“免得我睡得舒服，不愿起來?！?/br>
    這榻是窄，床帳放下來，遮住外邊的光，里邊就顯得更逼仄。地方小，兩個人在狹小的空間里面對面，反而生出點(diǎn)異樣又微妙的感覺。

    剛才李時和又說了那么讓人心疼的話，沈辭柔一時沖動，沒忍住，單手抓住他勒出腰身的革帶，想到等會兒要說的話，面上泛紅：“這會兒真沒人了……我問你，上回……嗯，你是不是沒盡興？”

    這事上李時和尚且能克制，有是最好，沒有也無妨，夜里抱著沈辭柔睡就能安心。上回還是他剛從翠微宮回來，到如今也隔了快十天，沒想到沈辭柔還記得，他有些好笑，低頭在她額上輕輕蹭了一下：“還記著？”

    沈辭柔臉上更紅，小聲地說：“……你平常沒那么快的?！?/br>
    ……真是什么都敢說！

    李時和后背一僵，片刻后輕輕嘆息，居然有想要脫身的意思：“那這回，在這里好好歇息？”

    剛才就仗著一時的沖動才能說出口，那股勁兒過去了，哪兒還能再說，但沈辭柔也不肯放，干脆攬住李時和的肩，整個人湊過去，貼在他同樣微微泛紅的耳邊，抿了一下耳垂，再笨拙地用舌尖掠過。

    沈辭柔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出自哪里，其實(shí)合現(xiàn)下的情況，但畢竟不是能隨便拿出來的，羞得都沒感覺到李時和驟然緊繃的身體。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彼⒋p輕地說，“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br>
    作者有話要說：　　無憂：……?。?！

    然后兩個人，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合法夫妻，一起休息了一會兒，用的不是一床被子，睡的不是一個枕頭，不滿意的話還可以讓無憂睡地上，保證沒有任何頭皮以下肢體接觸，我發(fā)誓，看我真摯的眼神（。）

    皮影的梗靈感來自大明宮詞，編詞押韻押得我哭咧，再也不嘗試這種迷之翻譯腔的東西了（吐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