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從煙霧里透過來，“你管蘇云臺叫他大哥。”

宋臻說：“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字。”

“哪兒能忘，”老張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抽煙，“我最后一個案子?！?/br>
興許是煙太好，他還把煙桿子湊到眼前瞧了瞧，濾嘴上有字兒，洋文，不認識，也就作罷了。他說案子沒辦完，這是遺憾，可若是真辦了，命都要搭進去。

車禍案子，本來沒什么好查，起先他也沒在意，后來那肇事司機在牢里被捅了兩刀，送醫(yī)后命是撿回來了，問起來卻什么都不說，最后監(jiān)獄里報了個犯人斗毆，草草了結(jié)?？赡苷媸蔷飚斁昧耍灸艿赜X出里頭有貓膩，一查檔案才發(fā)現(xiàn)，作為關(guān)鍵證據(jù)的監(jiān)控錄像沒了。

局里對這案子不熱情，一來怕?lián)熑?，二來可能是有人遞了話，他就一個人查。當年出事路段左右都在施工，人不多，商鋪更少。后來還是聽說當天附近有垃圾車經(jīng)過，他去環(huán)衛(wèi)碰了碰運氣，找了垃圾車的攝錄設(shè)備，才得了一段車禍當時的錄像。

宋臻說，這么巧。

這是懷疑的意思，老張也不在意，反問這世上哪一件事不巧？

宋臻不動聲色，示意他繼續(xù)。

老張把煙抽完了，捧起了茶杯，“拍的其實不清楚，那垃圾車的司機上工時喝了酒，把車停在對面車位上，自己睡大覺。怎么發(fā)生的沒拍到，鏡頭只拍到一個小孩飛了過來，好像還穿著校服，白底的，他砸在地上，像個番茄一樣裂開，血rou模糊的一團?！?/br>
宋臻問：“當時人還醒著嗎？”

老張不客氣地哼：“我只知道他不動了。”

宋臻又問：“現(xiàn)場還有別的東西嗎？”

老張?zhí)鹧郏砂桶偷哪樒ざ读硕?，“有血，有他的血，你還想要什么？”

話里透著不樂意，毛刺似的，宋臻八風不動，道：“既然沒什么，你怎么會在這里？”

老張眼珠子生硬地轉(zhuǎn)了一圈，才回：“你不是害他的人，但你們是一丘之貉，一個路子的?！?/br>
宋臻笑了，“不一樣，我先動口。”

老張愣了愣，嘆氣，放下杯子，“那會兒沒意識到這小孩的來歷。我把錄像帶回局里，請人處理，想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細節(jié)，隔天我就收到消息，幫我處理的技術(shù)員調(diào)離原崗位，人都聯(lián)系不上，最后是我局里的一個老朋友，跟我透了底，說是這事不讓查，查了準出事。我想想牢里挨了兩刀一聲不吭的犯人，就自己把錄像刪了，把工作辭了，一走了之?！?/br>
宋臻說：“你還是沒回答，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肇事司機一出獄就躲去了老窩山，能走多遠走多遠，這警察不僅隱于鬧市，還守在蘇云卿出車禍的地方，這本身就不正常。

老張搖頭，誰知道呢，人嘛，就得找個方式活下去。

宋臻走后，老張在門衛(wèi)室門口架了個電磁爐，燒水。

有護工推著個老頭走過來，說讓他看一看，她要去路口的包子鋪買兩個菜rou包，小孩兒鬧著要吃，早上沒買著，下午想趁著放學(xué)，去趕頭一屜。

老張答應(yīng)了，把輪椅上的老頭拉到門衛(wèi)室的屋檐下，老頭已經(jīng)不大認人，渾濁的老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沒說話。

放學(xué)的點，養(yǎng)老院門口三三兩兩走過不少學(xué)生，背著書包，在笑，在說話。

他記得蘇云卿當時也是這個年紀，背著個藍色的小書包，從路口經(jīng)過。水開了，老張把保溫瓶的蓋子揭了，倒水進去。對宋臻講的話大部分是真的，唯獨一點他留了一手，可能是私心，也可能是謹慎，他沒告訴宋臻，那會兒蘇云卿其實爬過一小段。

剛撞出去時蘇云卿還醒著，仰面躺在地上，小腦袋動了動，可能是在看自己，他的身體破了個大洞，敞開著，他的骨頭聳了出來，老張從屏幕里看著，都覺得他要死了。蘇云卿居然還有力氣翻個身，爬出去一米遠，伸長了手把自己的書包推出去。

刪掉這段錄像前，老張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總覺得，鏡頭沒拍到的地方，有個人把他的書包接了過去。想了這么多年，老張自己也搞不清，是不是真有這么個人。

熱水倒?jié)M，還剩了一點，他裝進了老頭的水杯里。

護工還沒回來，他就蹲在門口，和老頭看來來往往的人。

老張說：“哎，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姓文，是個警察?！?/br>
老頭笑呵呵點點頭。

老張又說：“你說我到底在這兒干嘛呢？”

老頭還點點頭。

護工回來了，給老張也帶了倆饅頭。

老張轉(zhuǎn)身進屋，把門關(guān)嚴實了，這地方是開始，興許他留在這里，就是等個結(jié)束。

第75章

隔天，蘇云臺的聲明撒到網(wǎng)上，不出意料，果然四面八方的聲音都集中到了泄露行為上。劇組人馬也轉(zhuǎn)了，尤其是陸小為，興許是因為他本人有類似的經(jīng)歷，能感同身受，轉(zhuǎn)發(fā)時給了兩個字，“無恥”。

群情激昂的當口，S市警方也發(fā)表通告，說是接到墨令行天提供的線索，目前正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同時市級檢察機關(guān)進行監(jiān)督，必定秉公執(zhí)法，給社會一個交代。不多久，就傳來消息，警方從私人俱樂部里查出不少料，有偷拍的，也有射擊場活動的錄像，據(jù)說場面不堪入目，其中還有不少熒幕上熟悉的面孔。

俱樂部老板已經(jīng)被控制，主動交代，保留錄像是為了“有門路，好辦事”。

也是這時候，霍舟的車禍傳出了新情況，說現(xiàn)場勘查發(fā)現(xiàn)，出事的那段車道上，沒有任何剎車痕跡，他是一腳油門沖了過去，根本沒減速。照這么個架勢看，不像是路滑造成的沖撞，倒像是自殺。

本來都是不著邊際的想法，后來有人放了段俱樂部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畫面上霍舟的車從正門進入，掃到了他半張臉。緊接著也有消息說，出事前霍舟在非洲錄，本來一行人要坐專機一道回國，霍舟臨時自己先回的，這條微博下面還附了張圖，是機場的街拍，霍舟帶著口罩，在打電話，眉頭皺得很緊。

七七八八的拼湊起來，倒是能說得通了，聯(lián)系蘇云臺的遭遇，很有可能霍舟也是這俱樂部的受害者。霍舟是個受過封殺的演員，他背后沒有墨令行天這么大的靠山，能重歸屏幕也不容易，興許是受到勒索，走投無路，一時就沒想開。

網(wǎng)上鬧得厲害，警方卻遲遲沒有進一步消息，蘇云臺關(guān)注了兩天，后來還跟著的節(jié)目組去探望過霍舟，當時霍舟的父母也在，顫巍巍的兩個老人，木著眼睛坐在一邊，握著兒子的手，也說不出話來。

那一天還有粉絲代表來送花，圍著病床擺了一圈，燦爛鮮活地攏著人。蘇云臺瞇著眼打量病床上的霍舟，明明還活著的一個人，卻已經(jīng)成了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