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取名為繼羽，取表字承彥如何？繼振繼翮繼斂都太難聽了，還是叫做繼羽的好，權當作是你我的孩子吧，哈哈哈哈?！?/br>
猶記得自己當時聞聽此語時心中苦甜參半，苦得是料想好友斷不會料到自己本就對他抱有不堪言說的心思卻還要強作管鮑，甜的是倘使果真有那一天，爭似得償夙愿。

那時候還口是心非的駁斥道：“混說些什么，你我又不是戀人，什么叫你我的孩子。”

不意對方笑的更厲害：“依斂羽之意，莫非只要你我是戀人便可以的么？”

那人過世后自己歸隱蘇州，也曾動過收養(yǎng)個孩子如此取名的念頭，卻因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廂情愿，這般做總覺得是褻瀆了故人，遍也不曾……

不想他竟是早已這般做了。

分明是單薄如水的日光，卻也晃痛了瞳仁，淚水不知怎么的就是停不下來，漸漸的便沾濕了衣襟。

殷庭看著蘇振翮將腰間那塊聞名京師的值逾萬金的蘇家傳家玉佩塞進了愛子手中，先前說不出口的問詢已經(jīng)昭然若揭，對上愛子征詢的目光，也只好微微頷首。

“蘭階怕是早就知道了吧。”看著蹦蹦跳跳的跟著侍女去玩的殷繼羽，蘇振翮用錦帕擦了擦眼角，露出一個略有些自嘲的笑：“據(jù)說我愛慕端允之事在蘇州坊間流傳已久，我卻不知，原來端允他也……也有此意。幸而，也不算錯過太久。”

殷庭抿了抿唇，啜了口茶水略定心神，“也是才知道原來恩師給犬子取得名字還有這番……深意?！?/br>
蘇振翮輕輕地揉了揉眉心：“斷袖龍陽到底不算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蘭階若是不屑，也是情理之中……端允在世時總說，世間最傷人的，不過是情之一字。但凡沾上了，便總免不了迷目障心，無藥可救，如今想來，果然是金玉良言?？墒强v然知曉這個道理又如何，不知不覺就陷了進去，發(fā)現(xiàn)的時候哪里還抽身得出?！?/br>
“這便是所謂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殷庭慨然的閉了眼，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的不出所料，是帝王輪廓俊朗五官精致的面孔，“不屑二字，無從提起?！?/br>
“如此甚好。我有個不情之請，萬望蘭階應允?！碧K振翮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眼前清秀俊雅的男子，“可否讓繼羽做我的義子？”

“是他的福氣?！币笸ポp笑了一聲，溫溫軟軟的道：“先生將就那枚玉佩都與他了，收做螟蛉，也是應當?shù)摹皇橇x子的話，家父那里想來也無甚阻礙?！?/br>
“那邊多謝蘭階了?！碧K振翮端起了茶盞，沉默了片刻，很忽然的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我以前總和端允說，你與他很像?！?/br>
殷庭的臉上閃過些微的不自然，抿了抿唇低頭喝茶，不置一言。

“是說性子……別人只當你溫文恭謹甚是柔順，我卻知道，你的性子其實很像他?！碧K振翮略偏過頭仔細的打量了殷庭一番，“可端允說不像?！?/br>
記憶里那人把一雙秋水流光的狹長眼眸瞇的妖異，窩在軟榻上笑的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不像。他太多情，太心軟，太溫和隱忍，太懂得委曲求全。哪里像了?！?/br>
淡淡的將那人的話復述出來，蘇振翮嘆了口氣看著苦笑的殷庭，輕聲道：“這樣不好么？若是都像他那般狠心無情張揚跋扈……”到這里便說不下去了，示意一樣的撫了撫自己皓白的鬢角。

殷庭沉默了許久才放下了茶盞，不解的望向蘇振翮，“不知先生……有何賜教？”

“或許是我多慮了。你此番告假回鄉(xiāng)，不僅市井間眾說紛紜，朝中也是暗潮洶涌。”蘇振翮略遲疑了片刻，斟酌著道：“陛下天縱英才，從小就穎悟聰慧，性子卻……有時候，未免像是個專情但是笨拙，霸道卻又溫柔的孩子?！?/br>
細長而濃的眉微微挑起，殷庭下意識的掐著左手食指的指尖，不安的暗自尋思蘇家世宦豪門，難免有些常人不知道的消息來源，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你雖看似溫和，其實骨子里是極剛強的性子，早些年便聽說你似是與陛下不合，前些日子雖說好些了，偏又出了致仕的事情……現(xiàn)在雖說時有恩賞，還是叫人心中不定?！碧K振翮的語氣越發(fā)認真起來，“越是溫和隱忍委曲求全的人，一旦忍無可忍，只怕發(fā)作的越是厲害。我擔心你到底還是和陛下生了嫌隙，故而才會自請致仕……”

“先生多慮?！甭晕⑺闪艘豢跉猓笸ゴ沽搜酆苁钦J真地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為人臣子的，只需好好受著便是，哪里能……與陛下置氣呢?！?/br>
第五十八章

三月的江南芳菲滿目，天氣也更暖了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辰光。

殷庭的望著窗外庭中的一株桃樹怔忪良久，手指在書桌下用以拉開暗格的鎏金銅環(huán)上摩挲很好一陣，方才輕輕拉開了，取出一疊書信。

普通的牛皮封里裝的是精美華貴的金龍沉香箋，龍香御墨烏亮的色澤在箋上勾勒出一筆鋒銳俊逸的行楷，筆鋒勾連之間偏是字字繾綣，委婉言道便是九五之尊也不過是一介凡夫，一念情動完結(jié)五福，天庇地佑也躲不開相思入骨。

小心的將信箋封回放好，殷庭用力的揉了揉眉心，扶案起身，緩步踱至軟榻旁，脫了靴躺好，拉上了薄被。

杏花春雨化江南。蘇州本就要比洛陽潮濕不少，又正值煙雨霏霏的時節(jié)，倘使不出太陽，便是不下雨的時候空氣也滿滿的都是水汽，潤潤的沁入肌理一般。雖說暖融猶勝洛陽，但是疾重的雙腿仍舊不免酸痛陣陣。

故而本就喜靜的人越發(fā)懶動，整日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閑來無事便在榻上小憩一會兒，聊以消遣。

自從習慣了沒有早朝沒有政務的日子之后，殷庭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發(fā)現(xiàn)自己越發(fā)能睡了，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已在那長年累月的伏案理政中被抽空乃至于透支了，疲憊無孔不入的應證著太醫(yī)所說的積勞成疾，冬日畏寒復春困，不過兩個月的時間，睡得幾乎要比以往一整年的份還要多。

尤其蘇振翮將殷繼羽收為螟蛉義子之后，待他怕要比親生兒子還要好，整日里寶貝的不行。又因為蘇家門風甚是嚴整，當年洛陽四公子中的蘇家芝蘭又絕不至于把小孩嬌慣壞了，寵溺歸寵溺，學業(yè)功課抓的也更縝細。

殷庭本就不是太會帶孩子的人，見狀索性允了近來粘義父粘的比親爹還厲害的愛子去蘇府住下，樂得清閑。

現(xiàn)下他在蘇州自家的宅邸里整日里也不過讀書習字，更多的便是小寐。偶爾外出，至多也就是往探父母兄長，亦或是去拜會蘇振翮順道看看愛子。

偶爾小憩醒來，正值窗外雨過天晴，花影映上窗欞，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