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的寒氣里幾乎有刺骨的感覺，千越的肩抖個不停。

抬起頭來的時候，冷水順著臉往下淌，有一線熱流混著那冰冷一起流下來。

千越慢慢地開了門，以誠上前一把扶住他堪堪倒下的身體。

以誠把千越抱回床上，拿藥給他吃了。

漸漸地，千越的情形平緩下來。

以誠也不敢回去睡，只坐在床邊擁著他。千越的眼睛大睜著，仿佛一點睡意也沒了。

以誠緩緩地問：“越越，怎么會膽不好呢？”

千越微微調(diào)轉(zhuǎn)了臉，看那床里的一面墻上小幅的裝飾畫，青山綠水中的小屋，有著與童年記憶中非常相似的一道木門。

千越說，“沒有太大關(guān)系的。我看過資料，說是長江流域的人，很多都有這個毛病，可能是水質(zhì)的問題?！?/br>
以誠說，“聽說玄武醫(yī)院有一種手術(shù)，不用開刀可以取出石頭，痛苦少，改天我?guī)闳タ纯窗伞！?/br>
千越回過頭，淡黃的燈光里，以誠臉上有著不加掩示的心痛。千越的心忽然一下子松了，把臉貼到他溫?zé)岬氖中睦?，上面有厚實的繭，“不要緊的，以誠哥。我是膽管的問題，那種手術(shù)，對我沒用的。不是很嚴(yán)重，你不用擔(dān)心?！?/br>
疼痛過后的疲倦涌上來，朦朧中只覺是以誠的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撫摸他的額角與頭發(fā)，仿佛這樣就可以把病痛抹去似的。

神思迷離中，千越想，假如，四年前，我遇上的是以誠哥而不是計曉，該有多好。

假如，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計曉，那該有多么多么地好啊。

那是四年前，千越剛剛考上大學(xué)不久，母親說，上了大學(xué)，就該獨立了，學(xué)費什么的，要你自己掙出來，你父親當(dāng)年也是一樣的，沒有用家里一分錢。

父親仍然是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

對于這個，千越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的。家里剛剛裝修了房子，而且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了家里的那個秘密，他明白父親是不可能供他念大學(xué)的。母親，啊，他想，母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母親的講究與奢華。她一年四季都要服用燕窩與珍珠粉，她的每一件衣服與飾物，無不精美而昂貴。她的思維里，只有極盡完美的概念，她甚至給千越買過一件價值三百多元的小小的毛背心，正在長身體中的千越只穿過一季，便再也穿不下。

那一年，千越開始打工。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給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教授英語。第一次上課，女主人發(fā)現(xiàn)，他居然彈得一手好鋼琴，便決定額外再給他一份工資，讓他同時輔導(dǎo)小女孩彈琴。

千越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在他的同學(xué)們奔波于各個不同的家庭時，他一下子便在同一家，找到了兩份工，而且，報酬都還不錯。

但是他沒有料到，小女孩有多么的笨拙而叛逆。

女孩的父親是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專攻心血管?？频?，母親與父親在同一家醫(yī)院，是個護士長。與所有家庭條件不錯的人家一樣，他們望女成風(fēng)的心思十分迫切。

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愿意面對女兒其實智商不高這個事實。

千越發(fā)現(xiàn)，他花了費了很大的力量經(jīng)過多種的努力，也沒有辦法讓小姑娘學(xué)會二十六個字母，兩個月下來，她只認得其中的十來個。會話更是不用提，她沒有辦法順暢地讀出任何一個單詞或是短的句子。

練琴也是如此，她會用她胖胖的小手指頭用力的恨恨地打擊琴鍵，發(fā)出吵雜刺耳的聲響。千越說，小心不要傷了手指，再說琴鍵也容易損壞。

小姑娘斜了分得挺開的眼睛說，“我喜歡弄壞。弄壞才好呢?！闭f著，用力地蓋上琴蓋，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倒把千越嚇了一跳。

孩子的母親過來說，“小沈，這么關(guān)琴蓋很危險，壓到孩子的手就不得了?！?/br>
千越想要辯解一下，張張口又什么也沒說。

千越對小姑娘說，“計伊，不如，我們再來練一下英語怎么樣？”

計伊說，“我不要讀，你只要教我用英語說我愛你?！?/br>
千越愣住了，“計伊，我如果教你這些，你mama知道了，會怪我的。”

計伊扭著頭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教我。不然，我告訴mama你不認真教我，我要mama開掉你！”

千越問，“你要學(xué)這些干什么？”

計伊說：“我們班白俊飛是小帥哥，我要對他說我愛你?？?，快教我！”

千越猶豫著，小姑娘一下子揪住他一縷頭發(fā)，短短的胖胖的小手指頭用力地往下扯著千越的頭發(fā)。

突然，頭發(fā)上的那股子勁兒松了，小姑娘尖叫著，“爸爸，小叔！”向門口撲過去。

女孩子父親的身后，站著一個人。

修長的身材，略微有些瘦削，很規(guī)正的西裝，雕刻一般的輪廊，非常非常英俊的面容。

計曉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個男孩子，他穿著簡單的棉布的襯衣，淡藍色的，里面是一件普通的白色圓領(lǐng)的T恤。與許許多多普通的大學(xué)男生一樣。但是，這個孩子身上卻有一份特別的雅致，在他白山黑水一般簡單明凈的氣質(zhì)里不動聲色地顯現(xiàn)出來。

計曉注意到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纖長，骨節(jié)細致，指甲修剪得齊整干凈。

那是計曉與沈千越的第一次見面。

那一天，計曉與千越是一同離開計曉哥哥的家的。

路上，計曉微笑著說：“你叫沈千越吧。我叫你千越好不好？”他輕輕地笑起來，“你在我哥嫂家，受委屈了吧。計伊那孩子，不是個省油燈哦。”

千越側(cè)過臉去，看了他一眼。計曉的臉，比月華更滋潤。離得近，他的桃花眼微瞇著，象是無意又象是刻意地，從密匝匝的眼睫下把眼波送過來。

千越突然沒來由地臉紅了，小小聲地說，“其實也沒什么。小孩子。。?！?/br>
計曉說，“我嫂子那個人，我也不太喜歡。她的出身，不太好。小城市來的女子，一心想擺脫那種寒澀的痕跡，卻免不了時時露出馬腳來。我一直都認為，我哥的這份婚姻，太草率?！?/br>
千越靜靜地聽著，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計曉想，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呢，懂得不背后議人長短，心里卻是有數(shù)得很。

計曉的嘴角慢慢地翹了起來。

那以后，千越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