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話來。

    的確，王平鞠躬盡瘁是真，可貪墨瀆貨也是真。他是這朝上最忠誠的臣子，也是晟朝最大的蛀蟲。他是在這太和殿上、官家頭頂走鋼索的人，倘若繼續(xù)走下去，放在他前面的便只有懸崖。

    不如激流勇退。

    見我頹然的模樣，王平卻又笑了。

    “你可別替我不舒服，你叔我舒服得很。你以為你叔我不當(dāng)首輔就能落魄了？好歹我這攢了幾十年的家當(dāng)啊他奪不走——”他嘿嘿一聲，舉了舉手中的茶盞，“——你嘗嘗，那敬亭惜翠一樣沒離了我的口！”

    我無奈地笑出聲來。

    等我從王平的宅邸里出來的時(shí)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溫?zé)岬南脊饴湓谖壹缟希冻鲆坏缊A滑的霓彩。

    我踏出院子，身后又吭哧吭哧地傳來熟悉的氣喘聲。與此同時(shí)，一只雪白的貓兒先了主人一步，竄到了我的懷里。

    我回過頭，瞧著王羨雙臂擺動(dòng)著朝我“跑”來。

    “你再慢點(diǎn)，天都黑了。”我揶揄他。

    王羨嘿嘿一笑，眼睛幾乎要陷入臉頰rou里去，“沒事，天黑了我送你回去?！?/br>
    “別了，”我擺擺手，“你家事忙，你幫幫嬸兒去搬家吧，我自己能走。”

    “那我……那我送你到門口，”王羨又指了指我懷里的貓，“雪球兒也送送你?！?/br>
    我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

    王羨心思單純，雖然行事荒唐但卻也從沒什么壞心眼，對(duì)我也總是很好。如今家里一朝失了朝中倚仗，他倒也心大，沒將這個(gè)當(dāng)回事，反倒還覺得挺好。

    “以前我瞧我爹那累的，成宿地睡不著覺，我娘都愁死了，”王羨心懷憧憬道，“如今雖然沒了官職，但我們家還有錢啊，回了老家做生意我們那就是一家獨(dú)霸——我爹還說給我開倆鋪?zhàn)釉囋囀帜亍！?/br>
    我好奇：“你打算開什么鋪?zhàn)?？?/br>
    王羨撓了撓頭：“我沒想好，但是我可能先開個(gè)糖水鋪?zhàn)影?，”他抿了抿嘴唇，“別的我做不好，這吃喝玩樂的事兒我可是最厲害的。”

    我撲哧一下樂了出來：“這倒沒說錯(cuò)，你在吃上是大大在行。還有，我記得你第六房姨太太做零嘴是一絕，到時(shí)候可讓她cao刀下廚；你第八房是錢莊出身，可以給你掌柜——倒是省了你不少事?！?/br>
    “說到這個(gè)……”王羨停下了腳步，“……我將她們都遣散了?！?/br>
    “??？”我驚訝，“都遣散了？”

    “嗯，”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似的，王羨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家如今沒有首輔了，你什么時(shí)候見到尋常的人家養(yǎng)著十六房內(nèi)室的？所以我就將她們都遣散了，每人配了宅院和銀子，以后她們?cè)偌抟灿袀€(gè)嫁妝?！?/br>
    “嘿，你倒是體貼，”我好氣又好笑，“可總也不能全遣散了，你留一兩個(gè)也行啊，好歹能照顧照顧你?！?/br>
    王羨搖了搖頭：“我不用她們照顧，我是想……想娶個(gè)正妻?！?/br>
    “娶正妻？好啊?！蔽蚁乱庾R(shí)地贊同，“你年紀(jì)也到了，是該有人當(dāng)家了——你是有心儀的人家了？”

    “嗯，”王羨堅(jiān)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的?！?/br>
    “誰?。俊蔽液闷娴乜聪蛩?。

    ——然后我突然發(fā)覺這崽子的眼睛忽然變得賊亮，一住不住地盯著我看。

    “你要敢說是我，我能當(dāng)場(chǎng)廢了你的下半截。”我立即冷漠開口。

    王羨張了張嘴，圓胖的身子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小吉，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我……我是真心實(shí)意的想娶你?！?/br>
    “我也是真心實(shí)意地想現(xiàn)在就廢了你?！蔽液吡艘宦暎拔沂逦覌饍褐滥氵@大逆不道的想法嗎？”

    “知道，”王羨眼神閃爍，“雖然都不支持我，但我也想試試?！?/br>
    他壯了壯膽，又硬著頭皮直起身子表白道：“雖然我家現(xiàn)如今落魄了，但是你放心我也絕不能怠慢了你，我王羨對(duì)你應(yīng)小吉一腔衷情，我以后一定會(huì)對(duì)你特別好，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一定從勺子里勻你半口、啊不，大半口出來……”

    怎么說的這么惡心。

    王羨還沒說完。

    “……雖然說我這人毛病很多，我以前也曾經(jīng)納過妾室，但是你放心，只要你過了門，我一定一心一意，我絕不再多看別的姑娘一眼，我以后只看你。雖然你長得也沒夠著沉魚落雁這個(gè)詞兒，但是我也不是只會(huì)看臉的人……”

    我恨不能當(dāng)場(chǎng)撕爛他的嘴。

    “……我今天就是想趁著這機(jī)會(huì)，最后問你一次。咱們?nèi)缃衲形椿榕醇?，你也別害羞，只要你答應(yīng)了，我明兒聘禮就去堆滿司天監(jiān)的屋頂，你也知道我家別的沒有，錢上是虧待不了你的……”

    “晚了。”一道冷冽的嗓音突然出現(xiàn)。

    ——這不是我說的。

    我轉(zhuǎn)過身，正見到一道熟悉的白影大步朝我走來。

    “你來晚了，王羨，”謝閬面無表情地說道，“應(yīng)小吉已經(jīng)許了我了?！?/br>
    76.  最終   自此，煙柳池塘不如你，明月三千……

    “你現(xiàn)在說謊眼都不眨了？”

    在王羨見勢(shì)不妙匆匆忙忙跑路之后, 我瞪了后來的謝閬一眼。

    眼前的白袍男子不緊不慢地道：“那你是想許給王羨？現(xiàn)在將他叫回來，還來得及?！?/br>
    我：“……倒也不必?！?/br>
    我接著又道：“你怎么在這？”

    “從軍營回來，路過的時(shí)候看見了你的馬車, 就停下了?！?/br>
    “去軍營做什么？”

    “閱兵。”

    我頓住腳步，下意識(shí)地捏了捏腰間掛著的卦筒：“你又要出征？”

    “去一趟淮陰, 清剿反黨余孽, ”他視線在我腰間停了一瞬, 接著唇角微微勾起，“小事而已，不用給我起卦?！?/br>
    “誰說我要起卦了？”我立即松開手中的卦筒, 掩飾似的快步往前走了兩步。

    “即鹿說的, ”謝閬大步跟上，“她說每一回我出征你都起卦?！?/br>
    我心里罵了她好幾句。

    吃里扒外的死丫頭。

    但心里罵得兇，臉上卻云淡風(fēng)輕：“軍隊(duì)出征事關(guān)國祚, 起卦是為了我晟朝興盛, 只是湊巧而已。要我占卜一次可不便宜，哪能隨便起卦？”

    聽見這話, 謝閬卻道：“我自然知道你占卜卦一次不便宜, 不然朝中那些人也不能給你面子?！?/br>
    我頓了頓, 胸腔里的一顆心懸起來。

    “你這話什么意思？”

    謝閬挑了挑眉：“昨日將京中朝臣府邸都走遍了的……難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