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音遙沉吟片刻，恍然低語：“我知道，當(dāng)時已逢信武九年年關(guān)，兩軍于樓朔河血戰(zhàn)半月有余，皆損失頗重。赫輪城再次為咱們淵梯所有，大周主將雙雙陣亡，潰敗而退?！?/br>
    聽見“潰敗而退”四字，段權(quán)灝不自覺扯起唇角，溢出“荒唐”二字：“若我告訴你，那是鎮(zhèn)元帝與攝政王暗中交易，你可信我?！?/br>
    宇文音遙開始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忙不迭附和道：“我自然信你——”

    話音未落，她卻忽地愣在原地，幸而段權(quán)灝眼疾手快將她從余火外沿拉開，方才不曾受傷。

    握著她的手繼續(xù)道：“以赫輪城作為交換，絞殺封覺。”

    “鎮(zhèn)元佬兒瘋了不成？！”

    宇文音遙驟然起身，拍拍衣間灰燼，甚是不解：“他聯(lián)合咱們淵梯殺害自家大將，所求為何？”

    此事說來話長。

    若非此次爭取庫孫失利，他原本也不會細(xì)想。

    “鎮(zhèn)元佬兒有位寵妃賈昭儀，當(dāng)年絕冠六宮，引得宮內(nèi)民間皆是唾罵?！?/br>
    這等軼事宇文音遙從來不會錯過，天犁城中那些販賣從燕都?xì)v經(jīng)千辛萬苦而來話本故事的書齋，她一向都是?？停骸皼]錯，聽聞那位賈昭儀幼女無辜喪命后，未免她觸景生情，鎮(zhèn)元佬兒居然攜她出宮常避金陵?！?/br>
    避著避著，五年匆匆而逝。

    賈昭儀香消玉殞，想來還是福薄。

    鎮(zhèn)元帝總算舍得起駕回京，為的也并非朝政，而是將她靈柩親自運(yùn)回尚在修建的皇陵陪葬。

    此舉成為激起皇長子憤而發(fā)兵的最后一根稻草，幸而得到撫北大將軍封覺及時鎮(zhèn)壓，方才保住鎮(zhèn)元帝皇位。

    “叛亂之中，封覺就地處決鎮(zhèn)元佬兒三子，先斬后奏。“

    而后剩下兩位涉事皇子才由鎮(zhèn)元帝親自下令處置，一時之間燕都皇宮血流成河，寒意陣起。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封覺大抵是被軍功障眼，才這般有恃無恐，事后竟還替自家meimei再次邀寵，生出個皇子來。

    宇文音遙雙指揉揉額間：“他恐怕就盼著這位皇子外甥到來，早早為他蕩平前路，入主東宮?！?/br>
    殊不知  鎮(zhèn)元帝若是真被皇長子踢下帝位，他或許不會再念及所謂親情。

    可正因?yàn)樗麤]有，午夜夢回想起自己數(shù)位皇子死于一人劍下，又怎能不恨。

    偏生封覺威震四方，功高蓋主，他又無法在朝中親自處置此人。

    既如此，不若交給封覺的老朋友，同時也是老對手淵梯。

    而當(dāng)時淵梯眾人得到消息，都以為穆朽會留在燕都準(zhǔn)備婚事，并不知他也與封覺一起出征。

    宇文音遙仿佛被人抵在胸口般有些難以喘氣，只聽得段權(quán)灝咬牙切齒道：“封覺千不該萬不該，便是叫朽淵入撫北營，與他母國為敵。”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死于信武八年那場無妄之災(zāi)。

    下一秒，段權(quán)灝只覺自己忽地跌入一個再溫暖不過的擁抱。

    宇文音遙張開雙臂將他摟緊，埋首他肩頸處搖了搖頭：“你分明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直到今日她才意識到，段權(quán)灝恨封覺，是因?yàn)樗荒芎拚嬲`殺朽淵的同胞。

    可這其中種種，根本無法將所謂是非黑白分得那般清楚明確。

    所有人都各持立場，無計可施。

    段權(quán)灝整個人僵在她臂彎之中，久到火焰幾近燃燒殆盡，他才回過神抬手回抱住她的腰。

    幾乎是驀然驚覺，在他黑暗無垠的數(shù)十年人生間，似乎只有她真實(shí)可觸。

    感受到他手勁力度之大，宇文音遙雖隱隱吃痛，依舊不曾掙脫。

    眼見暮色漸沉，她才終于抬手推了推他的肩：“權(quán)灝，我們得在明日日落前趕回筑特城?！?/br>
    段權(quán)灝松開手，將懷中人放回原本跪坐的蒲團(tuán)之上，又替她將額前貓眼石掛墜扶正：“好?！?/br>
    兩人此刻都跪得有些腿痛，宇文音遙聞聲立即站起身跺了跺腳，一面活動筋骨，一面還不忘關(guān)懷他的左腿，見他無恙才放下心來。

    在寺中簡單用過膳食之后，兩人便再度啟程。

    正式離開大周地界時，她如釋重負(fù)般長吁一口氣：“說來這鎮(zhèn)元佬兒，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br>
    停頓片刻忍不住揚(yáng)眉冷笑：“赫輪城如今又被賜周所奪，將淵梯用后便扔，他還真不吃虧?！?/br>
    段權(quán)灝聞言，略略搖頭否認(rèn)：“只怕連鎮(zhèn)元佬兒也沒能料到，封覺之死會逼出這么位巾幗女將。既能借她之手重奪赫輪城，何樂不為?！?/br>
    況且勝敗乃兵家常事，憑借他裝模作樣的本事，背信棄義也不足為奇。

    然他話鋒一轉(zhuǎn)，又緩聲道來：“我也是前日才知，賜周同樣為封覺之妹所生?！?/br>
    段權(quán)灝確信，重睦絕對不知這段往事，即使有所疑慮，也不及鎮(zhèn)元佬兒藏得好。

    聽聞那賈昭儀的畫像至今仍掛于養(yǎng)心殿中，五位皇子卻再無人敢提及。

    任誰都不會相信這般絕情寡義之人，會利用敵人殺害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前任撫北大將軍。

    宇文音遙現(xiàn)下倒是看明白段權(quán)灝的算盤了，不禁失笑：“賈昭儀獲寵之時，賜周與她母妃必定屢遭薄待，封大將軍身  為舅兄沒少幫襯?！?/br>
    若叫她知曉是她父皇勾結(jié)淵梯害死舅舅，想來又是一出好戲。

    第26章 “甚好，”他面上難得浮現(xiàn)笑……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浮禺山間零星散落的諸多城池一夜染白, 無論大周地界赫輪與興慶城還是與之毗鄰的淵梯筑特城，亦或庫孫昌鶴與圖鹿城等，皆冰凍三尺。

    數(shù)日以來，長孫義如行尸走rou般沉淪許久, 幸而他自有心腹眾臣助他處理先王葬儀, 籌備登基與處斬墨娜母子二人。

    重睦與顧衍因著大雪封路只能暫留圖鹿城內(nèi), 撫北營五百援軍同樣入住當(dāng)?shù)刈詈玫目蜅＞茦恰?/br>
    其余人等倒罷, 比起軍營生活雖松懈不少, 但除卻偶爾外出閑逛外, 多數(shù)時間都是待在房中逗趣耍樂。

    唯獨(dú)程況又犯起老毛病, 每日流連當(dāng)?shù)厍貥浅^, 樂不思蜀。

    眼瞧著不過正午天色便已暗沉如遲暮, 重睦心知今夜大抵又是一場暴風(fēng)雪, 不免焦心：“雪若再這么下下去，這個冬天也不必打仗了?！?/br>
    雖說逢著“白災(zāi)”蓋草, 多數(shù)牧民家大量牲畜無草可食只能等死，到時各部落人民流散, 憤怨驟起, 該是周朝趁亂而起的好時機(jī)。

    可極寒天氣又并非僅對淵梯草原造成影響，若令撫北營數(shù)十萬精兵于雪地之中折損傷亡，照樣也是再虧本不過的買賣。

    聽出她言下不悅，顧衍緩緩合上案間書卷，起身行至重睦身邊，替她將斗篷披好。

    眼下兩人不似在顧府于后院書房各自為營，亦沒有理由分什么主帳士卒，只得日日同塌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