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到這兒，來找你。”

“可你沒給我?！毕亩鞯穆曇糨p得像耳語。

“沒有，就因為……我知道我一把信給你，你就會趕我走。而且響尾蛇鎮(zhèn)是個好地方，很安詳，適合留下稍微休息一陣兒。我一直想走，免得傷害你?？赡氵@么帥，又對我這么好，還……”他痛苦地住了嘴。

“你說你只是路過，你撒謊。又他媽是謊話，就跟你說過的那些故事一樣。還有我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也都是假的?！?/br>
不，吉米想否認。是真的。但他沒吭聲，只是垂下頭。

“你說的關(guān)于你的事兒有一句真話嗎，吉米？”

吉米抬起頭，終于望向夏恩?！皼]有。你知道我是什么嗎？我是只鬼。我是說過我不信鬼神，但那是撒謊。我信，因為我就是。湯姆也是，即使他還活著的時候。我們這樣的人——有很多，但誰也看不見我們。我們隨便打一份工，干幾天或者幾禮拜，然后換地方。運氣好的時候，我們住破爛汽車旅館或者破爛公寓，運氣不好就住橋下或者空房子。等我們死了，沒人想我們，沒人認領(lǐng)我們的骨灰。”

夏恩瑟縮了一下，像是挨了一巴掌?！澳阍趺茨苷f出這話？你怎么能這么想？你覺得你活得艱難，所以就能自暴自棄？喏，看著我?！彼酒鹕?，展開雙臂，其中一只胳膊還上著夾板?！澳阋詾槲冶揪褪沁@樣？我以前壯得很，媽的，而且腦子也好使，我跟你說過我的畢業(yè)成績是全班第二嗎？現(xiàn)在呢，我是個酒保，渾身沒二兩rou，連他媽的報紙都看不了，開不了車，連他媽靴子都沒法自己穿！”說道最后他已經(jīng)吼了起來，氣得顴骨都燒紅了。吉米希望這股怒火不會誘發(fā)癲癇，但他沒說出來。

吉米也站了起來——動作相當遲緩——然后開始朝房門走去。

“你要逃跑，對吧？”夏恩吼道。“你就是這么慫，我跟你說過——你不是要去哪兒，你就是逃跑，永遠這么逃下去。你他媽就不能有一次不當逃兵？”

吉米停住腳步，稍稍側(cè)過身子朝向夏恩?！吧砗笥性姷牟挪划斕颖?。”

“胡說八道?！毕亩髋叵?。

“聽我說，我不是說你活得輕松，打死我也不會這么說。但你有母親，她為了救你會跋山涉水勇闖虎xue。我媽后悔生了我，而且把這一點深深烙在我心里。她一次也沒說過愛我，就連臨死前也沒有。你有個大家庭，家里每個人都時刻準備著為你赴湯蹈火。我有三個哥哥，他們老愛提醒我跟他們不是一個爹生的，在我小的時候，他們把我揍得半死，等我長大了，他們把我擋在門外。你有亞當，他是個好人，把你揣在心里疼愛。我只有我媽那一串兒男朋友，人品好一些的當我不存在，人品差的會揍我。后來我媽嫁給了羅伯特，他強——他是所有那些人里最下作的。你住在牧場里，那兒堪稱人間天堂，后來又住在旅社里。我住過的是一間又一間蟑螂泛濫的棚屋和公寓，到我十四歲，就徹底沒地方住了。你的頭一份工作是當牛仔，我是賣身。老天，除了這些你還有湯姆，他疼愛了你幾年，他唱歌哄你睡覺，還陪你在門廊上坐著。他就是日子再沒盼頭了，心里還掛念你。我出生證上‘父親’那欄是空的?！?/br>
他的心不再像塊石頭，而是一顆巨大的藥丸，釋放著酸和毒。說真的，它一向是這樣——他只是假裝并非如此。

“對不住，夏恩。這是真心話。但我成不了你需要的人，也成不了配得上你的人。你罵我孬種也行，因為我就是。我……就跟哪首狗屁鄉(xiāng)村歌曲唱的一樣……我就一張隨風飄的用過的空包裝袋，我這輩子就這樣了?！?/br>
當夏恩開口時，他的聲音輕得幾乎像耳語?！澳氵B自己都騙?！?/br>
“我喜歡這地方，要是我能選個地方安家……嗯，糾結(jié)這個沒意思。好好照顧自己，夏恩。我不求你原諒我，但你得原諒你自己，再考慮考慮原諒湯姆。知道嗎，世上要真有公道，你這樣的人會有好報的?！?/br>
沒等夏恩再吭聲，吉米開門離去。

-TBC-

[1]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的兒子，與代達羅斯使用蠟和羽毛造的翼逃離克里特島時，他因飛得太高，雙翼上的蠟遭太陽融化跌落水中喪生

第二十二章

吉米·多塞特離開了響尾蛇旅社。除了腳上那雙上好的工作靴和身上的臟衣服，他什么也沒帶。但他口袋里裝著他的錢包，里面有好幾百塊錢——夠他熬上一陣兒了。他唯一舍不得的是他的外套，但他有夏恩的彭德爾頓襯衫，再說，天氣也開始暖和了。

身無長物就有這個好處：心無掛礙。落下了什么也不會覺得難受。

他的嗓子為啥這么疼？吸了切瓷磚揚起的灰。他為啥感覺空蕩蕩的？嗯，他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他穿過大堂的時候，貝琳達什么也沒說。他覺得對不住她，他還沒干完那間浴室的活兒，不過她也還沒給他發(fā)上禮拜的工資。應(yīng)該算誰也不欠誰吧。

他耷拉著腦袋沿著主路往前走。他路過了鎮(zhèn)高中、兩座教堂、小商業(yè)區(qū)、漢克的加油站和修車場。他站在高速路邊上豎起拇指，等著有人載他一程。

他沒等多久。一輛皮卡從主路拐上高速路，減速，差不多立刻就在路肩上停下了。吉米認出了開車的人，哀嘆了一聲——這個長著對兒招風耳的男人叫布蘭頓，每禮拜都來響尾蛇酒吧一兩次，喝幾杯啤酒。他是夏恩的高中同學(xué)?！耙钴噯?，吉米？”他搖下車窗問道。

“是。你要去哪兒？”

“斯托克頓。我丈母娘住那兒，她給我們買了套盤子——我也搞不懂她為啥要買，我們家盤子多了去了——她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我們現(xiàn)在就去取，可她不愛開車，我老婆又要工作，所以——”

“就去斯托克頓。”吉米蹦上副駕駛座。

吉米原先還沒發(fā)現(xiàn)，布蘭頓這人一說起話來就沒完。幸好他唱獨角戲唱得挺開心，吉米只要不時“嗯”一聲或“哦”一聲他就滿意了。他講了一堆又長又雜的故事：關(guān)于他丈母娘、他老婆、他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