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說，一面小心看謝輕裘的動靜。

謝輕裘如她所愿，安靜無比，好像又昏睡過去了。

婦人站在床邊，不甘又猶豫，眼珠繞著謝輕裘打轉(zhuǎn)，等看到謝輕裘的眼睛，卻渾身一抖，連碎瓷渣都沒來得及收拾，飛快地退了出去。

那藥有問題。

謝輕裘昔日做太子伴讀，對食膳藥理研究頗透。那藥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趁他落水被救高燒不退身體虛弱的當(dāng)口服下去，日后即使好了，身體里的骨頭也不會好用。

好在那個池衣沒病幾天就一命嗚呼，吃的藥還不算多，還能補(bǔ)救。

謝輕裘簡直想不明白，池衣那樣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窩囊廢，究竟礙了誰的眼，非要千方百計送他歸西。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嘔心瀝血要把付良沉送上皇位，怎么就換來了那人加官進(jìn)爵的封賞。

一想到付良沉，謝輕裘方才被那婦人惹上來的煩躁、鄙薄、冷意，都紛紛退下去，變成一片空茫。

他面無表情地想：無論如何，付良沉的這條命，他是鐵定要拿過來，祭一祭自己的。

這樣想著，他眼里露出狠厲的神色，瞳仁上像是結(jié)了一層帶血的寒霜。

又過了幾日，謝輕裘能下地了。他身邊沒有伺候的人，凡事都要自己動手，過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那三角眼的婦人倒是一直送藥過來，但舉止規(guī)矩了很多。

藥，謝輕裘自然是不會喝的，卻也從婦人那張聒噪的嘴里聽到了很多事情。

除卻毫無意義的東家長西家短王家孩子摔個碗，有一樁事確實叫謝輕裘很掛心。

老皇帝駕崩。

新皇登基了。

謝輕裘試探著問：“新皇，是先前的太子爺嗎？”

那婦人翹著蘭花指在他面前點來點去：“不是太子爺，還能是誰哦！”

謝輕裘低下頭，掩去唇邊的一絲冷笑。

當(dāng)初商量逼宮大計的時候，他是力主送老皇帝一路好走的。那皇帝實在昏庸，后宮前朝一團(tuán)烏煙瘴氣，根本不堪為帝，可偏偏坐在龍椅上，他不死，總有人賊心不死。

更何況，要不是老皇帝屢屢流露出廢太子的意圖，將太子的地位搞得岌岌可危，朝野黨爭人心浮動，他們東宮的太子黨又何至于被逼無奈，只能走了逼宮這條不成功便成仁的路。

謝輕裘無數(shù)次被老皇帝慪得要死不活，故而十分想把事做絕。

可付良沉不同意，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后來只得謝輕裘讓步，說軟禁即可。

然而現(xiàn)在呢？

老皇帝駕崩。

新皇登基。

謝輕裘有點恍惚地想，原來付良沉防備他，從那么早的時候便開始了。

他這么想著，忽然覺得有些荒誕，便哈哈大笑起來。

那婦人被驚得一跳：“你做什么笑得這么大聲！嚇?biāo)牢伊伺?！?/br>
謝輕裘斂了笑容，淡淡道：“你在沖我吼叫么？”

那婦人想發(fā)抖，強(qiáng)行忍住了，抖著嗓子撒潑罵道：“……老娘還吼不得你了哦！頂著少爺?shù)拿^就真當(dāng)自己是主子，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扣扣索索不上臺面的——”

謝輕裘：“你在藥里放了什么？”

那婦人的罵聲戛然而止。

謝輕裘輕聲道：“我頂著少爺?shù)拿^，你知道有什么用嗎？”他緩緩將一把匕首貼在那婦人的脖頸一側(cè)：“用處就是，我可以殺了你——沒有人能救你，也沒有人敢叫我償命。懂嗎？”

那婦人覺得脖頸一陣涼意，寒毛都炸起來，嚇得不敢亂動，只嗚嗚哭起來。

謝輕裘繼續(xù)道：“我猜，你在藥里放了刺苓，白歸，還有風(fēng)槐果？”

婦人猛然瞪大眼睛。

謝輕裘：“我要是把這幾樣藥材告訴那個大夫人，你覺得，她會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婦人胭脂順著眼淚流了滿臉，跪下來扯著謝輕裘的衣角便重重磕頭。

謝輕裘拿匕首拍拍她的臉，柔聲道：“記著，管好你的嘴。”

說罷，站起身施施然離開了。

走到小石橋上，印象里，池衣就是從這里落水的。

謝輕裘撐著臉，微微笑道：“登基了又怎么樣。龍椅……你坐得穩(wěn)么？”

【第三章】

謝輕裘從石橋走下去，心里打著盤算。他要取付良沉的性命，最好還是能入朝為官，做個天子近臣。要做官，有幾個法子，一是老老實實考取功名，二是家里拿錢捐個功名，三是給朝中大員或者達(dá)官貴人們遞謁帖，叫人家提攜一下自己。

當(dāng)初，謝侯府就常收到謁帖。謝輕裘也暗中拔擢了不少人，收進(jìn)東宮為太子儲才。

按規(guī)矩去考，考完部試只算拿了做官資格，耗時又麻煩，謝輕裘不想走這條路。

叫家里捐個功名就更不可能。

那就只剩第三條，遞個謁帖去拜一拜山頭了。

謝輕裘想了想，真想出來一個人——奪嫡時太子最大的對手，五皇子。

這次雖然叫新皇順利登基，五皇子明面上是斗敗的一方，但憑他的了解，五皇子的勢力在朝中縱橫交錯，短期絕不可能根除。他若投進(jìn)五皇子麾下，想給付良沉找麻煩就易如反掌。

謝輕裘正在這樣想著，突然感覺衣袖被一個人拉扯住。

那人扯著他跌跌撞撞跑下石橋，輕車熟路摸進(jìn)一個廊洞里。

這廊洞兩側(cè)都是凸起的石塊，四周被蔥蘢的綠柳遮蔽著，水流的分支從中穿過，是個避人的好場所。

謝輕裘驚了一驚，厲聲道：“你是誰？”

邊說，邊將手伸進(jìn)袖內(nèi)，捏住匕首。

拉扯他的是個黑瘦的小孩兒，皮包骨頭，被他一吼，哆嗦了一下，臉上慢慢露出委屈的神色。

謝輕裘意識到他沒有惡意，手松開匕首。

小孩兒“嗚嗚”叫著，咧開嘴，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

謝輕裘想：原來是個啞巴。大概跟池衣認(rèn)識……他想說什么？他在街上撞到了一個人，那人摸摸他的頭……還給了個什么東西——是這個意思嗎？

小孩看他沒反應(yīng)，有些著急，抓耳撓腮一陣，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獻(xiàn)寶似的捧到他面前。

謝輕裘看了一眼，臉色就僵住了。

那是付良沉的錢袋。

他還曾經(jīng)討來過一個。

那一次，他跟付良沉扮成平民在街上游逛。

他身邊一貫有小廝跟著，不習(xí)慣自己付錢。逛街時，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