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才說，“我跟白鳥區(qū)天生八字不合，來這兒基本都是為了殺人辦事。”

方停瀾了然地笑了，“你更喜歡呆在花街也行，不過……”他說著，將手里的那把鑰匙丟給海連，“是你的東西，拿著吧?！?/br>
“我都說了我——”海連忽然剎住了話語。

他不是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就算是個毛頭小子，在泥巴區(qū)沙鬼灣混跡這么多年，也該知道這一把鑰匙意味著什么。他可以對抗方停瀾的花言巧語，但掌中這一把銅制品卻抵得過無數(shù)情熱時的承諾，蜜意時的誓言。

凹凸的紋路與手心嚴(yán)絲合縫，冰涼很快染上了肌膚的溫度。他慢慢地又攥緊了一些，仿佛想要用力握住一個“家”。

過了許久，才從年輕海盜的嘴里憋出了兩個極輕的字眼。

“……謝謝。”

方停瀾笑意愈深，他牽過那只手，將鑰匙包裹在兩人的掌心，然后扣住了指縫，拉著海連悠悠然地向前走去：“走吧，樓上還沒參觀呢?！?/br>
※※※

這頭方停瀾和海連是清閑了，而二百步外的緹蘇使館內(nèi)的氣氛就不一樣了。秦唯玉把手里這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三遍，才抬起眼睛看向傳信的人：“就這個？”

“不然呢？”傳信人周不疑翹著二郎腿，朝陳王殿下撇了下嘴。他從第一天來監(jiān)視秦唯玉起就是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秦唯玉也?xí)慣了。他放下信沉吟了一會，才繼續(xù)道：“你從什么時候起就是停瀾的人？”

“從他來這兒之后?！?/br>
“為什么？”

“您的發(fā)小比梁王出手大方多了，”周不疑比了一個錢的手勢，“大方到足夠我倒戈?！?/br>
秦唯玉冷笑了一聲。話既然已經(jīng)說開，現(xiàn)在室內(nèi)只有他和周不疑兩人，他當(dāng)然也不用再裝出一副慣常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青年定定地看著周不疑：“他都知道我在緹蘇做了什么，是么。”

“算是吧?！?/br>
“他不怪我嗎？”

“他為什么要怪你？”周不疑一臉莫名其妙。

“我是沾了血的人，”秦唯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白皙修長，“從前我總是躲在他身后，什么都不敢……”

周不疑哈了一聲，十分不以為然：“方停瀾手上染的顏色比你鮮艷多了，反正將來都是要在血池里泡澡的，難道還要比一比池子深淺么？”

“他真的不介意？”秦唯玉又問了一遍。

“看樣子是不介意，沒準(zhǔn)還挺高興你手段這么干脆毒辣?！?/br>
秦唯玉喃喃念了一句什么，周不疑沒聽清。輕浮的浪蕩子完全不能理解對方在攤牌后居然在這種小事上糾結(jié)，他晚上還與佳人有約，心早飛進了美人懷，懶得再和秦唯玉磨磨唧唧，“殿下，我就是個傳話的，方停瀾和我的這艘賊船你愿不愿意上，您只要給我一句確切答復(fù)就好?！?/br>
秦唯玉抿起了嘴。這半年來方停瀾一直都與他有書信聯(lián)系，他也曾旁敲側(cè)擊問過事情進度，但除了最開始方停瀾讓他幫忙打聽過老子爵的消息外，之后都是語氣溫和的讓他不用cao心——現(xiàn)在看來，從那時候起，方停瀾就找到了周不疑這位更趁手的合作伙伴。他患得患失這么久，一直到今天這封書信由周不疑交到他手上，秦唯玉才知道方停瀾居然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事。他本應(yīng)該大怒，卻又被方停瀾信上的三言兩語打消了所有情緒。

他不怪我在他絕境時沒有寫信給他，他理解我的難處。

他早就知道我不是曾經(jīng)的秦唯玉了，但他并不介意。

他是為了不叫我擔(dān)心，才安排好了一切，為我鋪好了路。

他答應(yīng)為我引見西莫納伯爵，也答應(yīng)分享他在東州的勢力，他不是在利用我，我是他的伙伴。

他叫我唯玉。

叫我陛下。

他現(xiàn)在需要我。

“我知道了。”陳王終于抬起頭，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你讓停瀾不用擔(dān)心，我會幫上忙的。”

66計

88.

雖然搬家這種小事并不需要方停瀾cao心，但他還是借著“我需要換一套新床具請幫我參詳參詳”的理由把拽著海連拽上了街——自然，到了晚上，兩人便可以盡情的“試用”新的寢具，從左試到右，從床頭試到床尾，直到它們和先前的那套一樣皺巴巴的后再汗津津地靠在一起，互相枕著胳膊聊一點有的沒的。東州和南境的有趣見聞啦，波濤上的某次群魚飛越啦，以及灰蒙蒙的過去與金閃閃的未來。

今天晚上兩人聊起的是海連之前幫治安廳私下解決的那些任務(wù)，盡管海連口才不怎么樣，再驚險的刺殺也被他說得干巴巴的，但方停瀾依舊聽得興致勃勃：“說起來……你跟這位治安官怎么認(rèn)識的？”

“法盧科？”海連歪頭想了想，“三年前他需要一個幫他端了白虎幫的人，而我恰巧也想毀了白虎幫，正好湊對?！?/br>
“我記得你說過白虎幫對你不差，你還有個師父在里面?！?/br>
海連沒有接話，他沉默片刻后說：“……可能是我呆了幾年發(fā)現(xiàn)我還是和這幫人合不來吧。也可能是我覺得當(dāng)官家的狗比當(dāng)幫派的狗好？”海連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道，他換了個姿勢，“至少法盧科讓我做掉的都是壞人……大概都是。”

方停瀾勾了勾嘴角，小朋友還是很不會撒謊。他也不打算繼續(xù)追問，反正以后有的是機會。男人手指撫上海連的肩頭，這里有一塊觸目驚心的叛變痕跡，強行抹去虎頭紋身的皮膚并不光潔，他落了一個吻在烙痕上：“還會疼么？”

海連搖頭。他看了一眼方停瀾：“說起來你身上也有舊傷。”

方停瀾挑眉：“你心疼啦？”

“是啊是啊我心疼死了。”海連撇嘴。

方停瀾不由微笑：“我以前也落魄倒霉過，這些傷就當(dāng)是個紀(jì)念，時刻提醒我應(yīng)該做什么?！?/br>
“做什么？”

“做一個好人?！?/br>
海連的嗤笑聲被方停瀾俯身含了過去，兩人重新?lián)砦堑搅艘黄稹４差^有酒和點心，窗外哪家正在宴飲，樂聲清澈悠揚。良夜正好。

次日海連醒來時方停瀾已經(jīng)穿戴整齊，他見海連睜眼看著他，便過來親了他一下：“我要出去一趟，可能沒法和你一塊吃飯了?！?/br>
海連咕噥一聲表示知道：“不用管我。”

“行，你隨意安排，”方停瀾通情達(dá)理，出門時朝海連眨眨眼，“但是要記得想我?！?/br>
海連翻了個白眼，把腦袋重新埋進了被窩里。

沒有方停瀾的sao擾，他安安穩(wěn)穩(wěn)補眠到了晌午。中午的白鳥區(qū)靜謐寧適，沒有哭鬧的孩童也沒有爭吵的混混，讓習(xí)慣了泥巴區(qū)喧囂的海連有些不太適應(yīng)，他坐起來揉了揉頭發(fā)，撈起外套披在身上，徑直從窗戶翻了出去。

他頂著太陽晃晃悠悠回到泥巴區(qū)的家，剛要爬上屋頂，便撞見了他的那位作家鄰居。

“奧布里安?！焙＿B打了聲招呼。

幾個月沒見，小作家的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新補過的灰外套上少了兩塊油漬，唇邊多了一點精心蓄起來的小胡子，這副模樣去隔壁百年區(qū)的酒館，至少能得到刻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