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轅略略猶豫片刻，才問出口：“沈伯伯……你對虺柰娘，是因?yàn)榍樾M嗎？還是真的？”

沈鹿鳴猜到了他會問這個(gè)問題，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這里，不只是一個(gè)人?！?/br>
他說著，笑容里帶著落寞：

“很多年前，久得我都不記得是多少年了，這里有一個(gè)姑娘，喚做小羽。她在這里的時(shí)候，我覺得我的心里不會再裝得下別人，她逝世的時(shí)候，我覺得這里疼的都感覺不到心的存在了?！?/br>
小羽……？樓轅想起來，當(dāng)年沈鹿鳴是為情出家入道的，這個(gè)姑娘，應(yīng)該就是起因。

但他沒有說話，因?yàn)樯蚵锅Q繼續(xù)慢慢道：

“直到你娘出現(xiàn)，那是四十年前。直到那時(shí)候，我才感覺到，原來這里——”他指指心口，“還是存在的。我和你娘相交十七年，之后她嫁入樓府，三年后生下了你。她心里沒有過我，可我的心里有她?！闭f著低低笑了一聲，“小羽也在，她也在。”

樓轅有些莫名地傷感，看看虺柰娘的尸身，低聲問：

“所以……她也是？”

沈鹿鳴頷首有幾分感慨：

“情蠱，的確有很大的作用。但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彼麚u頭淺笑，“無心生情，本就是不可能的。情蠱只能讓你更喜歡你本就喜歡的人，它改變不了什么?！?/br>
接著又是苦笑：“我入道時(shí)，便沒有斬?cái)嗲榻z，僥幸了升為散仙，卻一樣過不了情關(guān)。柰娘……也是我的情劫。她也在這里。她只是被那個(gè)男人負(fù)了，才會有些偏激。苗鄉(xiāng)的女子都相信情蠱，卻沒人考慮過它是不是真的可信?！?/br>
說著，伸手，拇指摁在樓轅眉心，笑了起來：

“只是它對你來說，的確是有好處，讓你因禍得福。齊家的燼心也是柰娘制的，你這份情蠱，也是柰娘的配方。我剛才就看到你眉心這里，燼心的蠱氣有所變化，現(xiàn)在果然是。以后克制燼心的藥你就不要再吃了，對身子不好。”

這話里的意思是……他身體里的燼心，真的因?yàn)榍樾M而被清理了？！

樓轅有些驚喜，微微翹起了唇角。沈鹿鳴見狀，只低聲道：

“這里沒有齊家的暗探，沒關(guān)系的?！?/br>
樓轅點(diǎn)點(diǎn)頭，唇角笑意顯眼了起來：“習(xí)慣了。”

這樣的習(xí)慣，倒是讓知情的人心里發(fā)酸。沈鹿鳴微微嘆息，又拍了拍樓轅的肩。

樓轅便也只是笑，繼而慢慢道：

“沈伯伯這么心疼我，受些罪倒也沒什么?！?/br>
沈鹿鳴聽他這話，卻取笑了一句：

“真心疼你的可不是我，心疼你的那個(gè)不就在外面等著你么？”

樓轅略是有些尷尬，低著頭眼睛看向一邊，卻帶著笑：

“我又不是個(gè)小孩子，更不是個(gè)柔柔弱弱的小丫頭，自己的事情自己自然能辦好，用誰心疼我么？”

這孩子自己說的話都前后矛盾了。沈鹿鳴笑著頷首：

“那沈伯伯就只能祝你們，別像我這樣?！?/br>
樓轅微微是有些傷懷，卻很快回答：

“我心眼小，”說著指指自己心口，“這里只能住一條妖龍，多的，就算是一根針，也都插不進(jìn)來的?！?/br>
說著，竟笑了起來：“若真有一天，陰陽兩隔；是我先走了還好，若走的是他，我必定是要追過去的。就算不追，這里也絕不會再有別人。”

這個(gè)小半妖，從一開始就不給自己留退路。沈鹿鳴想，不是誰走進(jìn)他心里，是他把一顆心都交了出去。偏激至極，于是交出心的時(shí)候，就想到了若陰陽兩隔要如何處之。

那便希望蒼天有眼吧，希望蒼天能夠憐惜一下這個(gè)偏激孤傲的小半妖。沈鹿鳴想。而后是伸手摸摸龍龜?shù)念^：

“就說這些吧。小白。我們也該走了。”

龍龜小白移步，樓轅便忙叫了一聲：

“沈伯伯？！”

沈鹿鳴笑了笑，明明是超凡脫俗，卻苦澀難言：“我會好好安葬柰娘，而后為她守墓十年?！?/br>
說著仰頭看了看天空：

“至于空了的心口，會不會再遇到什么人，我希望是再也沒有?！?/br>
樓轅微是怔了片刻，才慢慢頷首：

“我知道了……沈伯伯，轅兒接任了劍南路節(jié)度副使，有朝一日，沈伯伯可以去劍南路看我。”

“不會?！鄙蚵锅Q搖搖頭，笑著，“我會守墓十年，但你不會在那里屈居十年?！?/br>
——三·苗疆卷·完——

四·劍南卷

第一章：副使微服

錦官城作為劍南路的首府，自然是繁華遠(yuǎn)勝別處。劍南路中身居要職者，多是住在錦官城內(nèi)。官員多，是非就多，要送禮打點(diǎn)的也就多。于是城里大小的古董鋪?zhàn)颖闶侨諠u的生意興隆。

尤其是趕上新官上任的時(shí)候，就更興隆了。

比如這段時(shí)日里，聽說新任的節(jié)度副使要到了，古玩花鳥、文墨蜀錦的鋪?zhàn)樱愫莺莸匕l(fā)起了財(cái)。

而這些鋪?zhàn)永锩娴幕镉?jì)們，也在議論紛紛。

“哎，”博古居的小伙計(jì)，趁著掃門外空地的功夫，問隔壁“聚古閣”的小雜役，“你們家賣了什么出去??？”

小雜役緊張兮兮地四下里張望了一圈，眼見掌柜的不在，才回答起來：

“一對麒麟，聽掌柜的說，是冰玉的！”

“嚯！那可得不少錢吧！”

“可不么！”小雜役也來勁了，興沖沖嚼起舌根，“就是要送給新來的節(jié)度副使的！”

“說起來……”小伙計(jì)伸手撓了撓下巴，拄著笤帚八卦了起來，“這位節(jié)度副使大人來了嗎？都沒見過他誒！就看見大房子里有了陌生人，可也沒見著誰是正主?。　?/br>
“這我知道！”小雜役高高興興一拍手，“這位節(jié)度副使大人，剛來咱這兒就病了，一直不見客。病好了之后，陸大人就派他出去了，這還沒回來呢！”

“還沒回來？哎呦，這都多久了……”

多久了？一個(gè)多月快兩個(gè)月了。

“很久么？”樓轅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

這是劍南路境內(nèi)，錦官城外七八里的小小村落。難得的一個(gè)晴天，鄉(xiāng)間小路上，樓轅、霍湘震和吳積白三個(gè)慢悠悠好似閑庭信步。

天氣實(shí)在太好，讓人忍不住慢慢享受起來。雖有些熱，卻又有微風(fēng)拂面，甚是爽朗。陽光明媚，藍(lán)天白云，阡陌田間一片翠綠。幾只粉蝶飛過，翩翩然悠閑愜意。

八哥在樓轅肩頭也不老實(shí)，偶爾就突然飛出去，游蕩幾圈才回來樓轅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