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wù)所的時候，天早已經(jīng)黑了，街頭霓虹閃爍，馬路上只見一片紅色的剎車燈。余白還是當(dāng)車夫，趕著時間把他送回家。

    車開到他家樓下，她照舊全套服務(wù)，下來替他拉車門，遞上肘拐，又跑去刷底樓的門禁，擋著玻璃門讓他進去，最后把叫好的外賣塞到他手里，關(guān)照他到家之后放在蒸箱里加熱十分鐘。

    “走了啊?！闭f完這句話，她轉(zhuǎn)身就要下臺階。

    “這么著急去哪兒??？”唐寧拉住她。

    余白回頭給他一個假笑，答得冠冕堂皇：“回去做功課啊，沙伊菲這個案子你是替我接的，我不能辜負(fù)你一片苦心?！?/br>
    “現(xiàn)在走了，明天早上還得來，多麻煩?！彼€是拉著她，加上一個理由。

    余白卻答：“你忘了嗎？明早我跟沙伊菲約了去警署，沒辦法來接你上班了。到時候給你定輛專車吧，還是老時間等在樓下?！闭f完便抽手出來，等等等下了三級臺階，坐進車?yán)?，關(guān)上門開走了。

    樓門口只剩下唐寧一個人，拄著肘拐，歪著頭，好像還嘆了口氣。

    余白在后視鏡里都看見了，輕輕笑了一聲，心情倒是挺好，趕著回家做功課去了。

    臨別時說的是沙伊菲，但那天晚上她其實還是在那個死刑復(fù)核的案子上花了更多時間。白天在事務(wù)所就已經(jīng)仔細看過一遍案卷，筆記本上記下了不少要點。

    被告喬成，東北人，在A市落網(wǎng)，被繳獲海洛因四公斤，當(dāng)時與他一起被捕的還有另外十五個人。因為是大案，案情復(fù)雜，涉案人員眾多，一審二審總共歷時三年。兩次審判中，喬成都被定為主犯，最后的判決也都是死刑。

    看完一遍案卷，余白其實有點小失望，因為這個案子幾乎沒有任何反轉(zhuǎn)的可能。

    喬成在販毒圈子里輩分挺高，有個外號叫“喬爺”，這一行已經(jīng)干了好多年，一開始是自己運毒，后來充當(dāng)中間人的角色，從俄羅斯毒販?zhǔn)种匈忂M毒品，再組織別人運到南方販?zhǔn)邸?/br>
    所有這些都是喬成自己的交代，以及同案犯在筆錄中的供述。其余十五個人之間都是單線聯(lián)系，但他們都知道喬成，喬成也認(rèn)識他們中的每一個，這個主犯的身份也就是這么定下的。

    除了筆錄之外，地點與物證的指認(rèn)也都很周全，全景與特寫的現(xiàn)場照片規(guī)范得可以進教科書。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喬成都是一個24K純金的大壞蛋。

    哪怕沒做過實務(wù)，余白當(dāng)然也知道，那種沖向法場大喊刀下留人的場景只會出現(xiàn)在電視劇里，現(xiàn)實中槍決當(dāng)天喊停的案子也十年難得一見。如今這個年代，一樁刑事案件到了庭審階段，百分之九十的功夫其實都已經(jīng)做完了，最后會判幾年，是生是死，律師上庭辯護之前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

    而在死刑復(fù)核階段，想要得到一個不核準(zhǔn)的結(jié)果，更是小概率事件。作為這一階段的代理律師，通常所能做的只是按照規(guī)定走完這個程序而已。所以才常有那樣一種說法，“有經(jīng)驗”的刑辯律師會在二審之后全身而退，不再代理死刑復(fù)核。

    但唐寧這個人她是了解的，既然案子他接了，那他要做的一定不止是聽天命盡人事而已。她倒是有些好奇，拭目以待。

    看完喬成的案子，余白又想起沙伊菲，把強jian案件相關(guān)的法條與警署執(zhí)法程序、執(zhí)勤規(guī)章都找出來看了一遍。

    雖說還沒正式接受委托，明天也只是約了去警署了解情況，但有句話真讓唐寧說著了，她這個刑法方向的法碩在這方面的見識少得可憐。派出所這種地方，她只有辦身份證的時候去過，一次拍照、采指紋，一次領(lǐng)證，沒了。說實話，哪怕理論知識準(zhǔn)備充分，她心里還是有點沒底。

    恰在這時，手機響起提示音，唐寧發(fā)信息過來問：“功課做完沒？”

    “沒。”她就答了一個字。

    那邊又回過來：“我就說還不如留在我這兒吧，有些資料你可以看一看，我們還能討論下案情。”

    余白呵呵一聲：“嗯，就像白天那樣討論對吧？”

    那邊繼續(xù)激她：“你這人就是這么輸不起，說好了就是試試的?！?/br>
    余白還是不接招，只是說：“我其實覺得試得挺好的，有些事我從前沒想到，現(xiàn)在總算知道了，得好好想一想?！?/br>
    “什么事？”唐寧似乎預(yù)感到一絲不祥。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打不過你。”余白回復(fù)。

    她不是輸不起，而是幻滅。直到今天，才知道過去那些勢均力敵的三百回合大戰(zhàn)其實都是假的，簡直已經(jīng)下決心要開始舉鐵。

    唐寧看到這句話卻是笑了，問：“你為什么非要打得過我？”

    “能不能跟做不做是兩回事。”余白回答。

    唐寧又開始給她上課：“這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要是帶著惡意，誰都防不住誰。但對于我這種君子，你根本不需要做這種假設(shè)?！?/br>
    余白信他，但嘴上不饒，一聲冷嗤翻起舊帳來：“就你？君子？在我背后拍視頻那回事你忘了？”

    不想唐寧卻沒有絲毫的尷尬，反而回復(fù)道：“那件事不提倒也罷了，既然你主動提起來，我還真要跟你講講道理?！?/br>
    “講什么道理？前一陣H市那幾個賣小視頻的黃網(wǎng)大神抓起來判了半年，你總不會不知道吧？”余白不信這事還能讓他翻過案來，偷拍實在是太渣了，以至于她到現(xiàn)在還時常懷疑，自己別是跟了個真流氓。

    “那時候誰知道做了一次下一次要等多久？我二十幾歲一個男的，我容易嗎我？”唐寧卻是委屈上了，說得好像替她守節(jié)似的。

    余白想象了一下，好像是挺慘的。她對著手機屏幕笑出來，一抬頭在玻璃窗的鏡像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才覺得情緒有點不對，這么下流有什么好笑的？

    唐寧那邊卻還沒完，又追來一條：“而且，我就拍了你一個，留著自己不時之需，既沒傳播，更沒牟利，掃黃要是掃到我頭上簡直就是千古奇冤?！?/br>
    余白終于繃住不笑了，給他蓋棺定論：“總之你拍了，擱97年前就是發(fā)配青海勞教的罪名?！?/br>
    唐寧即刻回復(fù)：“你也說是97年前，那時候我未滿十四周歲。”

    余白可以想象他此刻正嘿嘿一聲，面露逍遙法外的得意之色，忍不住沖了一句：“看見你，我就覺得流氓罪跟尋釁滋事一樣還是有必要保留的?！?/br>
    可這人卻又認(rèn)真起來，端好師父的架子教育她：“余白，你身為一名新時代的法律工作者怎么能說這種話呢？”

    余白簡直無語，心想這架沒法吵了。

    唐寧那邊繼續(xù)補充：“而且，要是真判我流氓罪發(fā)配青海，我肯定每天干完活兒就打報告?！?/br>
    余白不屑，問：“喊冤？”

    唐寧回復(fù)：“喊什么冤?。慨?dāng)然是申請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