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膝蓋一彎就撲上去了。

    ——

    喬灣死死拽住了寒時垂在矮墻上的胳膊，用最低的聲音嘶喊——

    “寒副組長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這才多大的事情不就吵個架嘛你說說哪值當(dāng)跳樓的啊……”

    嚎了半天，喬灣都沒感覺到丁點反作用力。

    她不由一僵，遲疑地睜開眼。

    正對上男生背著月色壓下來的視線，漆黑的眸子里隱忍著深深的嫌棄。

    喬灣：“……”

    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訕訕地說：“啊，我還以為你是一時想不開……”

    “能放開了么?！?/br>
    男生原本郁結(jié)的情緒被這無厘頭的一鬧，倒是散了不少。

    他低垂著眼看向身后的喬灣，桃花眼里又抹上熟悉的薄利。

    喬灣連忙松開了手，尷尬地站直身退后幾步。

    矮墻上朝空坐著的男生單手一撐，身體便翻進長廊內(nèi)。

    稍一停頓，那人垂眼。

    “……如果她有事，記得給我電話?！?/br>
    說完，男生頭也不回地往樓梯間走。

    喬灣應(yīng)聲之后，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問：“寒副組長，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吧？”

    走出幾米去的男生輕嗤了聲。

    “我不會有事。……因為要出事的，是別人?！?/br>
    “……”

    從那話聲里，喬灣愣是在盛暑的季節(jié)里感受到了錯位的嚴(yán)冬的溫度。

    她本能地打了個激靈，等再定睛去看，那人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樓梯口。

    *

    第二天，便是支教的最后一天課了。

    美術(shù)組仍是負(fù)責(zé)上午的第一節(jié)大課，但該教的內(nèi)容都已經(jīng)教了，最后一節(jié)課在備課記錄里便是自由發(fā)揮，自行安排。

    一組的支教學(xué)生們沒有帶用了兩個月的畫具，各自心情復(fù)雜地只身進了教室里。

    兩個月來，丁玖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早上一推開那教室的門，就看到她的“助教老師”或是倚在窗臺前，或是站在講桌旁——永遠(yuǎn)是早她一步，永遠(yuǎn)是那樣眼神溫柔的笑望著她。

    只有今天。

    教室前后，除了孩子們外，再無一人。

    “……”

    女孩兒身形頓住。

    其實并不意外啊……對于他不會再出現(xiàn)了的這個事實。

    放任自己任性地哭了半晚上，一顆心早就在眼淚水里泡得麻木。所以即便此刻看著仿佛還站著那人虛影兒的教室，她也沒什么感覺。

    心口里像是被人開了一個無形的大洞，她能聽見血汩汩地流出來，身體好像也一點一點涼下去。

    但卻不疼。

    一點也不疼了。

    丁玖玖垂下眼，重新邁開僵住的步伐。

    女孩兒平靜地走上講臺，嘴角牽起。對著孩子們巴巴的目光，她輕聲開口：“這是我們的最后一節(jié)課了，大家的水彩畫都學(xué)得很好，課程提前結(jié)束，所以最后一節(jié)課是你們的自由時間——你們想怎么度過呢？”

    經(jīng)歷了前一天的慶典，孩子們已經(jīng)接受了課程即將結(jié)束的事情。

    此時聽到丁玖玖的話，他們?nèi)滩蛔崆卸制咦彀松嗟赜懻撈饋怼?/br>
    直到不知從哪一個孩子那里，所有人的想法匯聚——

    “老師，”已經(jīng)恢復(fù)的烏蒙阿依站起來，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我們想聽您講故事。”

    對于這個選擇，丁玖玖心里沒有太多的意外——或者說，對于此時的她來說，好像沒有什么事情能讓她死水一般的心情有過多的起伏了。

    于是她只點了點頭，嘴角軟軟地勾起來，“好。你們想聽關(guān)于什么的，老師講給你們聽?！?/br>
    “……”

    下課鈴打響時，丁玖玖正順著最后一個孩子問的“烏托邦”，講完了的故事。

    孩子們聽得驚嘆，其中有一個忍不住站起來，滿臉好奇地問：“玖玖老師，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書里說的桃花源嗎？”

    丁玖玖怔了怔。

    須臾后，她彎下眼角，輕笑，目光掃過滿臉求知的孩子們。

    “對于很多來到這個地方的人，包括我自己來說，這里就是世外桃源?！@里沒有大城市的快節(jié)奏和喧囂，沒有那么多的擔(dān)心和煩惱，在這里好像可以無憂無慮，不需要考慮明天和未來，不必去權(quán)衡利弊和得失，只需要看見眼前的人，享受眼下的幸?！@就是很珍貴的世外桃源，我很感謝在這里遇到的你們，還有一切?！?/br>
    孩子們聽得似懂非懂，他們隱約感覺到講臺上的老師的話語背后蘊藏著更豐富的情緒，但他們又并不能確切地知悉，那復(fù)雜的情緒中到底都包含了什么。

    疑惑了一會兒之后，就有孩子忍不住又問：“那老師，那個人真的再也回不去桃花源了嗎？”

    丁玖玖愣住。

    這一次她沉默的時間格外地久，久到孩子們?nèi)滩蛔∶Ｈ坏赝?，而她才終于回過神。

    “是啊?！?/br>
    女孩兒笑得杏眼都彎成了月牙，只是眼睫間像是襯了一點水色，亮晶晶的晃著。

    “因為那是世外桃源，是烏托邦，是每個人夢里才能偷閑的地方……夢醒以后，每個人都要回到現(xiàn)實。就算夢里再幸福，我們也得學(xué)著遺忘——因為只有這樣，現(xiàn)實才不會太過煎熬；夢是虛幻的，而現(xiàn)實才是你們要活過一生的地方。”

    “……”

    最后一堂課結(jié)束。

    不再像往常，由助教老師帶著孩子們?nèi)ネ饷嫱嫠?；這一次，先離開的是每個班級上完自己最后一節(jié)課的支教老師。

    所有孩子們站了起來，按照大人們教的那樣，向講臺上的女孩兒躬下身——

    “老師再見……”

    孩子們的聲音拖得清脆而明暢。

    講臺上，丁玖玖走下來，站在門旁，也沖著所有孩子彎下腰——

    “再見，孩子們。”

    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眶。

    沒有讓這些孩子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女孩兒在眼淚落下來前，轉(zhuǎn)身拉開教室的門，一步跨了出去。

    門在身后被她拉上。

    外面陽光晃眼，正是9月末的最后一抹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