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齒地道：“還沒死嗎？”

言秋咬著蘋果：“托你的福，只斷了條腿?！?/br>
天琪心里一沉，出門往醫(yī)生辦公室去。

言秋被仇家追債在高速公路飆車，撞翻車砸在下面，等救援到的時候她的右腿已經(jīng)骨裂。醫(yī)生稱即使全力復(fù)健，也只能恢復(fù)七成。往后行動走路都有不便，陰天下雨更要注意風(fēng)濕疼痛。

她這條腿算是廢了，演藝之路也提早完結(jié)。

對于一個演員來說，這等于滅了她全部精神。

然而言秋依然堅強如故，她躺在床上的面容不見一絲錯亂，也許歷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重又打回萬劫不復(fù)之地，仍倔強地繃著最后一根弦。在天琪面前，更是伶牙俐齒，厲害如舊，不肯跌落一點面子。

但誰又看不出來，她未上妝的臉已經(jīng)皺縮得像個老婦人般，兩鬢長期不染燙也現(xiàn)出幾縷白發(fā)，往日海藻般美麗長發(fā)更是一大把一大把的掉，落得衣服床上滿是。她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有時盯著某處便發(fā)呆半天，鎮(zhèn)靜地異常。整個人被接連變故掏空得?，F(xiàn)老態(tài)，唯有倔強地一絲精神全用在了抵觸陸天琪上面。

她并不愿意讓他看到她的敗軍之象。

她恐懼面對往后絕望的人生。

天琪雖沒有親眼所見當(dāng)時驚險萬分的景象，但見她這副模樣也料知她背后艱辛。

當(dāng)上天終于讓她得到報應(yīng)，他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

他人生兩大精神支柱，清明盤根錯節(jié)的愛已經(jīng)死去，剩下這唯一對言秋的恨再巋然崩塌，心中多年強大支撐全然覆滅，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他很害怕，生怕言秋一個地動山搖，他便死了。

兩人的相處空前不自在起來，言秋抵觸陸天琪來看她，天琪還小心翼翼守著。

多年隔閡又沒有什么話可說，不過大眼瞪小眼，在一個房間里杵著。

言秋伸手拿蘋果，牽動姿勢嘶嘶地疼，陸天琪幫她拿過來削皮。

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還是在言秋面前，格外的別扭。他拿了一個三兩下差點把果rou削沒了，重新再拿仔細著仔細著也只剩了一半，再拿削得不圓不扁丑陋之極。

他怒不可遏，起身削第四個。言秋劈手一把奪過來，連皮咬嘴里罵他。

“你是豬嗎？！長這么大連個蘋果都削不好！”

陸天琪憤然崛起：“長這么大又沒人教過我！”

言秋道：“這他媽的還用教！你是三歲小孩嗎？小時候沒見多聰明，長大了脾氣大得很。我哪里對不起你，你吃槍藥了？”

“你對得起我嗎？從小到大，你施行過什么母親的責(zé)任，你教過我穿衣吃飯還是學(xué)習(xí)功課，你關(guān)心嗎你在乎嗎？你什么都沒教，憑什么來罵我！”

他情緒控制不住，說到最后已是委屈顫音。

他這么久失戀離家擔(dān)驚受怕很了，每天心里翻江倒海的變動，時而很恨清明的無情，永遠都不想見他；時而害怕言秋一蹶不振，他在世上再無依仗；時而言秋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反而應(yīng)該額手稱慶；時而又想這么多年愛恨有什么意思，最后也歸為一抔黃土。

他在命運中掙扎，在命運中戰(zhàn)斗，在命運中爭奪，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牟著勁去打敗她傷害她，要她看到自己承認自己。

可是最后她看到了自己又怎么樣呢？

往日的母子情分再追不回來，溝壑越來越大，她始終不愛自己。

而他半生的目標(biāo)和戰(zhàn)爭倒像個笑話。

他的人生總是這樣，不論言秋還是清明，怎么爭都沒用，苦心孤詣半生心血都辜負了！

一切不過煙云一夢，一場自我幻覺罷了。

他心里當(dāng)真是萬念俱灰，親眼見過言秋大廈頹傾，親自經(jīng)歷清明無奈婚姻，他才死心承認事實就是這樣了。這世間得失從來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偏執(zhí)而來。

它自然而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所有他能做的不過盡人事知天命，無愧于心即可。再拼命去掙，也沒有結(jié)果，反而傷人傷己。

他的心驟然全部松了，徒然剩下一堆燃燒殆盡的灰燼，哀哀的。

他當(dāng)時放手許他自由，是真的。雖不能釋懷寬容，也是一種放松。

言秋一愣，半天沒有言語。他說的沒有錯，她什么都沒有教他，除了教會他恨。

兩人怔怔無言，天琪于這片死寂中漸漸恢復(fù)平靜，無所謂了，反正他早知道的，也接受了。

他繼續(xù)削著蘋果，一切愛恨冤仇在言秋這個精神的生死存亡前都靠邊，他不能再失去她。

清明一個人坐在二十七樓的辦公室，夜風(fēng)襲襲，剩下父親留給自己的半壁王國。他置身在這冷空高處，像個孤獨的王者。

他將盡一生束縛在這個位置上。

于經(jīng)理進門來，將一摞雜志都搬到桌上。

“這幾本雜志的緋聞都來源于吳導(dǎo)的工作室，我們已經(jīng)將源頭截下來了。顧董，您看接下來怎么辦？”

清明揉了揉眉頭，站在窗前望著萬千燈火。

“影視娛樂這邊就縮減下來吧，董事會上我會提主攻金融投資和其他行業(yè)。公司牽連言姨和吳家的部分都清理干凈，再幫我選幾個年輕主力，其他你看著辦吧。”

他低低說著，又想起來什么。

“跟著他的人有消息嗎？家里怎么樣？”

于經(jīng)理比較為難地：“吳小姐已經(jīng)搬出去了，錦繡山莊也重新修整。只是跟著的人都被他發(fā)現(xiàn)打了回來，好像太太出了事故不大好……”

清明眉睫一跳，“他怎么樣？”

于經(jīng)理道：“還好。只是遞消息說讓您周末晚上電影院見一面。”

清明若有所思地應(yīng)了一聲，于經(jīng)理悄悄退了出去。

夜色微涼，偌大的影廳空空蕩蕩一個人沒有，浸著龐大而空曠的寂靜，唯有大熒幕上演著少年和繼父的恩怨情仇。這家老式電影院，還延續(xù)著久遠的投影放映習(xí)慣，沙沙的膠片轉(zhuǎn)動聲響在空曠的影廳富有質(zhì)感。

清明摸著黑進去，走到座位第一排，見一人押著風(fēng)衣帽坐在那。

他也安靜下來，隔了兩個座位坐下了。

龐大的影像在熒幕上閃現(xiàn)，熒光籠罩著半壁座位，洋洋灑灑落在他們身上，襯得兩人格外渺小。

西裝革履衣錦還鄉(xiāng)的男人在眾目睽睽的鋼琴演奏會上被警察帶走，來到一間冷清窄小的黑屋子，回憶他久遠的少年時光。從始至終，他的臉上都沒有絲毫波動，沒有愧疚也沒有委屈，仿佛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過去。

少年陰云籠罩的半生，家里家外暗藏洶涌的分裂情緒。

他仰頭極力從橫七豎八層層疊疊的晾衣桿中望著天空，那雙烏黑沉水般的眼睛那樣平靜，承受著他這個年紀(jì)所不能承受之重，要清明陡然心軟。

少年奔跑，赤腳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