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是否有獵人的弓箭，不知道前面的路究竟通往哪里，卻莫名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循著鼻端那誘人的撲鼻而來的松脂香，溪水寒香，微風(fēng)里草木微浮的生命的香氣。一步步，踏入那個頂著韶華長公主封號的小少年捕獵的網(wǎng)，直至鱗片般的網(wǎng)裹住他，凌遲般一片片割裂他的rou身，血花飛濺。四面楚歌。卻莫名安樂，不需要救贖。

是了，韶華之于他，是暗夜深淵盡頭那抹鮮亮的像篝火一樣帶著火焰邊緣的模糊感的存在。又或者，是森林中那一縷撲鼻而來的松脂香，溪水寒香，微風(fēng)里草木微浮的生命的香氣。

是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美好到，哪怕與那名小少年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他都會覺得自慚形穢。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藏在一身刀兵內(nèi)，藏在眾人圍繞的金殿，藏在與他相距不過三百里的西京，藏在一片看不見光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刻骨地想著他。

南廣和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令他莫名不悅。

“既然如此，葉將軍不如先在此歇下?！蹦莻€頂著法術(shù)永遠(yuǎn)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國師又開口道，“薛小四，天氣這么涼，取些留仙醉來，本山主與葉將軍小酌幾杯?！?/br>
留仙醉！

薛小四黃豆大的眼睛一亮?！笆?！”他立即笑瞇瞇地答應(yīng)了下去。

葉慕辰幾乎完全沒在意薛小四與國師大人那個不懷好意的眼神。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不悅中?！叭绱?，三日后，國師便與朕一道啟程回西京。天下狼煙將起，國師若當(dāng)真持有公主璽印，不妨隨身帶著?！?/br>
“你放心，”他擺擺手，阻止國師大人即將說出口的話。“朕既然敢邀你入宮，自然不怕你興風(fēng)作浪。你只需安穩(wěn)待在宮中，那些諸侯既然打著旗號要來覲見朕，朕必然是要與他們見上一見。到時候國師只需要待在朕的身邊，與朕一同參加宴會即可?！?/br>
南廣和簡直要被這人的自說自話氣笑了?！澳愕腔@些年，從來沒賜過封牒給他們，到時候君不君臣不臣，一桌子坐在一起打葉子牌么？“葉慕辰俯下身，湊到他面前，沉聲問道，“不愿意？怎么，難不成，國師真想造反？”

兩人湊的極近，彼此間呼吸可聞。

鼻端一道優(yōu)曇花氣息與另一道木質(zhì)熏香氣息相互繚繞。優(yōu)曇花是這九嶷山隱門內(nèi)必備熏香，常年浸染，就像當(dāng)年那個韶華長公主的身份一樣，刻在他的血與骨，戰(zhàn)袍盡染。

而另一道木質(zhì)熏香，則是極深的海底處尋得的松木化石，挑出指甲蓋大小的一點(diǎn)，細(xì)細(xì)地碾碎了，與沉水香、烏參、松脂、白檀、千金草等其他香料混合，日夜不停地?fù)v至三萬余下。制成香丸后，尋一個鏤空白銅香爐，點(diǎn)燃，沾衣即附，彌月不散。如此熏香月余后，這股氣息獨(dú)特的混雜了松木香脂與深海幽冷水氣的味道，才能長久而不經(jīng)意地染在這人的衣袍?！绱速M(fèi)事而講究的熏衣方式，當(dāng)年原本是南廣和自一本殘卷中看來，當(dāng)作笑話講給貼身內(nèi)侍小三兒聽過。

那時候，他已經(jīng)被幽禁在韶華宮，寸步不得出。身邊除了小三兒和崖涘，平日里連個活物都看不見。

如今想來，平日里無意與小三兒的一句笑談，葉慕辰是如何得知的？

難不成，從那時起，葉慕辰便駐足于韶華宮外，不止是偷窺，還能夠聽見他與小三兒的那些私密話？——會不會，這才是他當(dāng)年求娶的真正原因？不是為了這世間虛名，不是為了這潑天富貴，而是為了他南廣和這個人？

……葉慕辰，孤的朱雀仙君呵！縱然忘卻了所有，卻依然每一次，每一世，都執(zhí)著地循著他的腳印追隨而來。隔著迢遞推開的天宮門，順著血水浸泡的三途河，手執(zhí)火把，一路跋山涉水，為了他而來。

南廣和悚然心驚，兩眼間倏地一熱，忍不住鼻酸。電光火石間，薛小四拖著笑音的嗓子救了他一回。

“山主大人，留仙醉已然熱好了。小心燙著。”薛小四端著一壺酒，另一手端著熱酒的炭爐，小心翼翼地替他斟了一小杯。白玉杯內(nèi)晃動著一汪淺碧色的酒液，晶瑩剔透，嗅來頗為誘人。

南廣和收住所有思緒，再次慶幸崖涘所授這遮掩面目的小法術(shù)甚是高明。如若不然，此刻他必然面白如紙，是個人就能瞧出端倪。

南廣和垂眸，雪白拂塵絲輕垂，白衣不動，宛然一尊玉雕成的人兒。他沖薛小四點(diǎn)點(diǎn)頭，隨手朝案前一指。

薛小四便笑得誠心誠意，隨后將炭爐放在葉慕辰面前，酒壺?cái)R在炭爐上，鼻孔里嗤了一聲，袖著手淡淡道，“葉將軍，請用。”

區(qū)別對待如此鮮明。

便連一向面無表情的葉慕辰也沒忍住，嘴角抽搐。

南廣和冷眼覷著，不由得笑了一聲，替這不省心的跟班薛小四圓場子?！傲粝勺砟司裴谔禺a(chǎn)，取山中積雪(因?yàn)椴灰X)，與新年第一茬稻谷(并沒有)，精心釀造七七四十九日(……鬼知道他在說什么)。開窖之日，香飄十里，師門上下對此酒均贊不絕口(……反正九嶷山就剩下他和崖涘兩個人了，隨他怎么吹)！”

葉慕辰原本打算提壺的手莫名抖了一下。他抬起一張殺伐果決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南廣和。

“國師大人，你好像很怕朕不喝。”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拖著尾音，繼續(xù)面無表情地看著南廣和。

南廣和瀟灑地?fù)哿讼路鲏m?！叭~將軍多慮了?！?/br>
為了驗(yàn)證此言不虛，他隨意啜了口杯中碧綠的留仙醉。

有一句他的確沒騙葉慕辰。這酒乃是崖涘所在的九嶷山特產(chǎn)。但他沒告訴葉慕辰，同樣的，這酒如今除了下界修習(xí)九嶷山秘術(shù)的人以外，旁人飲了留仙醉，往往會大夢一場。施術(shù)者只需要一牽引，飲了此酒的人就會有問必答，沒有任何秘密可以藏得住。

留仙醉，原本就是源自昔年天宮的秘術(shù)引子。昔年，他們這些天界帝君們偶爾無聊，自某洞府掘出一壇留仙醉，游戲人間時若遇見了一兩個有趣的靈魂，便誘他們嘗上一兩口。后來他們才發(fā)現(xiàn)，凡人但凡染上一滴酒香，便昏沉沉，不受控地在仙人詢問下，有問有答，無意間展露鐫刻于神魂深處最深的私隱。

留仙醉呵，當(dāng)年他袍袖漫卷，醉臥花叢中時曾無數(shù)次躺在這醇厚的酒香中，挑眉見他的朱雀將軍，一身玄衣獵獵，獨(dú)立于娑婆沙華枝頭，替他守護(hù)了萬年安寧。

……這么些年，縱神魂遭天火吞噬，對過往不復(fù)記憶，他的朱雀，倒還記得站在那娑婆花枝上，遙遙地將他望著。

南廣和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隨即放下杯盞。白色素凈的道袍上，便連一些兒點(diǎn)綴的葉草也無。他如今素凈的，不像是只鳳凰兒，倒像只落了架的白毛小雞仔。

嗤！南廣和再次搖頭輕笑出聲。

葉慕辰的目光投過來，一雙被濾凈了所有喜樂的眼睛晃了晃，終于有了些許的疑惑。就像一個卸下了皇帝戲袍的少年，只余下視人命如草芥的漠然，以及對眼前這人露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