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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于下界凡塵緊抿薄唇,一路到了墳頭,認真地替他那對短命的雙親清理墳前雜草,然后由那幾個孔武漢子哼哧哼哧將他姆娘棺木下葬。最后,小兒孤零零地跪在墳前,雙目紅赤,拳頭攥的緊緊的,只是哭不出來。幾個漢子撩起腰間汗巾子,擦拭臉面上的汗。見小兒死活不肯哭,皆面面相覷。最后走出一個身穿藍布衫裙鬢邊包著花頭巾的婦人,邁著輕巧的碎步,試圖自后摟住他,卻叫他避開了。那婦人便與他道,阿郎,你這樣不成的。親人離世,你好歹得哭幾聲,送送他們。好叫他們知道,即便入了地府,于望鄉(xiāng)臺回頭看的時候,這世上還有人念著他們。小兒倏然抬頭,眸底一片血紅。鳳帝突然覺得心疼。雖然他已經(jīng)沒有心了……于那失去了一顆五色琉璃心的胸口處,卻生根蔓延似的疼。鏡中那小兒唇瓣抖了許久,終是道,阿郎克了雙親,想必于望鄉(xiāng)臺上,阿爹姆娘也不肯再見我了。所以,哭不哭,沒甚區(qū)別。那婦人陡然間身子如同風中篩葉一般,抖的厲害。從袖間扯出布帕,腳一跺,仰天嚎啕道,南老五,你與茜娘就安生地去吧!阿郎念著你們呢!他年紀小,哭不出來,你們別怪他!那婦人竟是替小兒哭了。小兒緊抿雙唇,蜜蠟色的小拳頭狠狠砸在墳前,黃土中混著鮮血。鳳帝眼眸微潤,眸光中有什么,氤氳生動。*再后來,那小兒叫那對夫婦撿走,常在那孔武漢子與人打架回來后,替那漢子擦拭胸背的傷口。有一次,那小兒與那大漢道,叔叔你既不會功法,也不曾修煉,空有兩膀子氣力,這樣替族中賣命,怕是有一日要叫人打死。小兒說話耿直,聽的旁邊篩糠谷喂雞的婦人不喜,擰起眉頭惱道,呸呸呸!阿郎你這張嘴怎么說話的呢!你叔命硬的很,你可別咒他!那漢子卻哈哈大笑,赤著上身,胸前又叫人揍了幾拳,紫色淤血還未散盡,唇角也掛了幾道口子。那漢子卻笑道,阿郎是個讀過書的人,所以你將來不要學你叔,以后有機會,你還是多去學堂里走動走動。漢子摸了摸小兒的頭,隨即轉(zhuǎn)頭對婦人道,三娘,你記得撿幾個雞子,送與學堂那先生,以后阿郎路過的時候,倘若再于那窗下偷聽,叫那先生不要攆他。婦人動了動唇,隨后又瞥了陽光下立在破落院子中的小兒,不知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竟沒再說什么。小兒抿緊嘴,望向那漢子。漢子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兒黑發(fā)覆肩,俊秀的仿若神仙人物。只不知為何遭了難,落入這樣的世族中,親父卻是個旁支,且又死的早,家中薄產(chǎn)早幾年已經(jīng)變賣的差不多。小兒姆娘不擅生計,耳朵根子又軟,常叫人哄騙。本來值三匹布的一個鎏金香爐,卻叫她兩文錢便當?shù)袅恕?/br>阿郎啊,漢子想起前事,又有些憂慮,怕這小兒生的太好,今后終是不得安穩(wěn)度日。便又喚他道,你這容貌過于耀眼了些,你叔我知道山上有一種藥草,摘下抹在手腕和臉上,能令人瞧起來跟氣血不足似的,浮腫的厲害。隔幾日叔便去山上給你采幾簍子,你多抹點。小兒薄唇緊抿,兩頰飛紅,小胸膛起伏個不停,氣憤憤地道,阿郎又不是女子!為何要遮遮掩掩,不能以真面目見人?漢子聞言哈哈大笑,身下竹椅嘎吱嘎吱前后搖動,在笑聲中那漢子道,阿郎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世間污濁,常有人拿漂亮的男孩兒當女人用。啐!婦人聽他說渾話,拋下篩子,走過來擰他耳朵。鳳帝亦凝眸,隨即忍不住,唇角微微翹起,以手撫摩窺塵鏡中那個小小的院落。院中一群雞咯咯叫個不停,跳躍著啄米,婦人擰著自家漢子的耳朵帶笑啐罵。他的小兒……孤零零站在陽光下,特別孤獨。小兒,陵光呵……鳳帝忍不住閉了閉眼,唇邊逸出一聲嘆息。*窺塵鏡中凡塵的流年如同風中一架小風車似的,嘩啦啦轉(zhuǎn)的特別快。很快便是一年后,那漢子叫人負在背后,如同拖著一條死狗般拖入這個寧靜小院中。那漢子面色慘淡如金紙,胸前大片血污,側(cè)腰插著一把刁鉆的短彎刀。刀柄是黑色的,刀鋒盡數(shù)沒入漢子體內(nèi)。婦人大哭著自院中奔出來。送那漢子回來的卻是幾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語氣也不甚友善,到得院中后,只隨手將人往地下一拋,神色倨傲。南十四叫人傷了,估計救不活,所以族老們的意思,這包銀錢送與你個寡婦,今后要改嫁就改嫁,留作嫁資也可以。當著那個叫南十四的漢子的面,婦人嚎啕哭著撲上來,要撓說話那人的臉。那人卻輕巧避開,順便一腳踹在婦人胸口,黑色云靴上繡著錦繡芝草,踏斷婦人肋骨??谥休p蔑道,兀那婆娘,族老憐憫你,賜你資財另外嫁人,你倒好!居然不識好歹,如此,倒不如陪你那死鬼老爺一道下黃泉吧!婦人口角溢出鮮血,瞳仁中光芒潰散,眼見著不得活了。院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卻是阿郎背負一筐柴禾,手中持一卷書,邊走邊讀,推門走了進來。婦人拿眼角望向阿郎,口邊不斷蠕動,依稀可辨出是叫那小兒快走。漢子被人拋在地上,僅憑著一口氣,在地上艱難地爬行。爬過的地方,拖出一道道不完整的血痕。阿郎,你,你快走……漢子大聲喊道,手按在腰側(cè)刀口,大口大口往外咯血。血中都是內(nèi)臟碎片rou末。阿郎猛然抬頭,瞳仁劇烈微縮,將手中書卷匆匆塞入懷中。你們是什么人?阿郎飛身過去抱住奄奄一息的漢子,卻顧不得那婦人了,只朝那踩住婦人的男人怒吼道。那人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勉為其難道,你別可誤會!這是族中有人私斗,族老叫了南十四他們幾個,誰能料到十四這廢物如此不濟事!私斗沒勸住,倒叫人砍了一刀,眼見著不行了,族老好意,叫我們幾個將人送回來,喏!那人說著拋出一個小錦囊,鼓鼓囊囊的,瞧起來便是珠光寶氣。你瞧,我可沒騙你!那人斜眼瞧了阿郎一眼,皺眉道,都說南十四撿了老五家的孩子,據(jù)說原本生的極漂亮,如今一瞧,怎地跟個腫了的黃饅頭似的!那人似乎見不得阿郎這張臉,云靴抬起,自那婦人身邊走開。風一樣地經(jīng)過阿郎與南十四身側(cè),口中仍嫌惡道,一家子都晦氣!說完,呸了一口,招呼另外幾人匆匆走了。阿郎抱著垂死的漢子,又要去查看婦人傷勢。十一歲的阿郎突然間就成了這個即將破亡的小家中的頂梁柱。鳳帝于南天門外垂眸不語,在思量著要不要下去,見一見這個頑固小兒。又琢磨著,此次于十一歲的小兒而言,或許便是個極難的關(guān)口了,或許那小兒會主動喚他。鳳帝放下窺塵鏡,負手反復(fù)踱步,臉上表情相當?shù)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