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在那位山主大人所建的明月小樓中見過一具冰棺。冰棺中所臥之人，生的那叫一個，嘖嘖，簡直就像是冰雪雕就的人兒！那小臉兒雪白，唇紅艷艷的，眼睛雖然閉著，睫毛卻極長，一頭墨汁似的烏澄澄長發(fā)?！?/br>
“薛先生，你摸過嗎？軟不軟？”

下面看客一片叫好聲，夾雜著污言穢語，都在咋舌，人人幻想著那位昔年在雅頌中傳唱成鳳凰轉(zhuǎn)生的亡國長公主到底有多軟，摸上去是否還有體溫。話題漸漸轉(zhuǎn)向了，當(dāng)年國師山中那位神秘的山主大人到底與長公主什么關(guān)系，有沒有jian/尸。

語聲喧嘩中，唾沫星子橫飛?？纯蛡冝锉廴列?，說到激動處，為了某些不可描述的細(xì)節(jié)起了爭執(zhí)。案臺上說書先生拍了多次醒木，都喚不回下面茶客們的目光。茶客們各自有了自己的版本，并且為了山主大人與那位長公主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爭到面紅耳赤。

女子聽了一耳朵，停下腳步，隨后掀開幕離。她環(huán)顧四周宛若瘋癲一般的人群，紅唇微翹，纖纖手一指——原先那只躥在桌子上伸出粉紅色舌頭舔食糕點(diǎn)餅屑的貓兒打了個激靈。

那貓兒停下吃食動作，側(cè)耳傾聽眾人口中各種污穢之言。片刻后，那貓兒竟似能聽懂人言一般，猛地渾身一震，嗓子中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自那貓兒身上爆出一陣刺目的妖光。

妖光大作，黃濁中卻隱隱有一道道白色流云紋。

這妖君，分明已經(jīng)有了百年修為，眼見著入了真道！

待眾人乒呤乓郎跌落一地碗碟，瞠目望去時(shí)，哪里來的貓兒？！桌子上那只不起眼的小奶貓，卻原來是一頭吊額金睛白虎?；⒆Π丛谧腊?，轟隆一聲，瞬間整張黃樟木桌子便碎成了粉塵。

“?。【让　?/br>
“作死，何處跑來的妖孽！”

“媽呀老虎啊……”

茶樓內(nèi)一時(shí)間人人哭爹喊娘連滾帶爬地逃命，桌椅掀翻，大門口堵成了一道rou墻。可憐還有幾個吃茶的閑漢腿腳都軟了，趴在地上用兩只手往前爬，腿腳卻拖在地上，抖成了篩糠，半晌挪不出一寸半星。

女子威風(fēng)凜凜單腳踩在長條凳上，眼皮一撩眾人慘狀，冷笑道：“方才是誰辱罵我國師山？站出來！”

那幾個沒能跑到門口的閑汗雙腿抖的尿都要出來了。有一人先開了口?！笆恰钦f書的薛先生起的頭兒……”

手一指，戳向茶樓大廳前頭那個烏木桌子。

烏木桌上鋪了一塊紅氈布，上設(shè)茶盞、醒木、一把弦子，卻獨(dú)獨(dú)不見說書先生。

女子目光沿著紅氈布往下掃，果然在桌子下頭逮著一位四肢著地瑟瑟發(fā)抖的說書先生。那說書先生抬起頭，恰好與女子森冷的目光相對，忍不住嘴角一陣哆嗦，哭喪著臉拱手求饒道：“小姑奶奶，是四兒錯了！小姑奶奶您饒了我這回吧！”

“回回你都是這樣說的，然后下次你又犯！”女子咬牙冷笑，手中烏節(jié)鞭一揮，鞭尾指向桌子底下趴成一條狗的薛先生?！把π∷模∧憬o老娘滾出來！”

“是是是，姑奶奶您消消氣兒！”薛小四哭喪著臉從桌子底下慢吞吞爬出來，因?yàn)閷?shí)在害怕的厲害，脊背一拱，掀翻了烏木桌。桌案上茶盞、弦子、醒木滾了一地?！拔疫@不是沒辦法，下山換點(diǎn)銀子花嘛！”

“你沒辦法？”女子一把揪住說書先生薛小四的耳朵，另一只手中的烏節(jié)鞭頂?shù)剿羌?，冷笑道：“國師山的名聲都叫你敗壞完了！山主大人哪點(diǎn)對不起你，??？你要這樣作踐他！什么叫做在山中養(yǎng)了一群鬼，什么叫冰棺中封存著大隋末代長公主的尸身？你這是要引人來我國師山中刨墳嗎？！”

薛小四黃豆大的眼睛中努力擠出兩滴淚來，聲音可憐巴巴的。“姑奶奶，你就饒了我這回！山主大人一走幾百年，我這身子既入不得真道，也不能學(xué)你與虎君那樣吸風(fēng)飲露，我……我總得討點(diǎn)養(yǎng)老錢！”

“再過幾日，你是不是還得討點(diǎn)娶媳婦兒錢？”女子冷嗤，自長條凳上收回著雪白紗褲的腿，放下遮面的幕離，淡聲道：“今日得的銅板都拿來！”

“?。俊毖π∷牧⒖滔乱庾R捂緊腰側(cè)掛著的錢袋子，笑得都快哭出來了。“姑奶奶，我既討不成媳婦兒，在這世上也沒有親人，就剩下這么點(diǎn)銅板防身，您能不能手下留情……”

最后幾個字，在他口中自動消音。

女子以鞭梢抬起他下巴，揚(yáng)起臉嘲道：“你個閹人！再多話，姑奶奶我就不止剁了你的鳥，還要割了你的舌頭！”

在場的眾茶客聽這女子與說書先生對話，全部打了個冷戰(zhàn)，紛紛出手護(hù)住襠部。

開玩笑！這女子究竟什么人？！不止懷中抱著一位入了真道足有五百年道行的老虎妖君，竟然還曾經(jīng)剁過說書先生的小鳥兒！

這，這……惹不起！當(dāng)真是位姑奶奶！

眾茶客戰(zhàn)戰(zhàn)兢兢，恨不能茶樓的泥土地中能突然多出一個洞，好跳下去匿了蹤跡。門外原本已經(jīng)聞訊而至的眾衙役手持腰刀，聽得女子這句話，再眼睛一瞥那頭龐然大物般的白虎，雙腿抖的厲害，悄無聲息地往后一寸寸挪。

再挪。

直至十個呼吸后，茶樓外空無人煙，整條街都找不到一個閑漢。菜筐掀翻在地，竄來跳去的孩童早被自家大人捉回家中。人人門戶緊閉，只敢從食指寬的窗戶縫隙朝外偷看。長街上空初秋的風(fēng)刮成了黃色，有沙子密布于風(fēng)中，令人聞之膽寒。

女子押著薛小四出門的時(shí)候，小指勾著剛勒索來的錢袋子，幕離下紅唇輕啟，哼唱著一首曲調(diào)古怪的山歌。那頭吊額金睛白虎大搖大擺地穿過抱團(tuán)伏成一群鵪鶉的人群，四爪著地，在茶樓前等他們。

女子提起裙裾，跨上虎背，一手提著薛小四，口中輕笑道：“虎兒，咱們今日回家買rou吃！”

白虎不悅地低吼了一聲，口吐人言道：“姑奶奶，你若當(dāng)真想吃rou，國師山那些小子民哪個敢不來送給你？沒的又來鎮(zhèn)子上晃蕩，我看你是專門以嚇唬人為樂！”

女子嗤道：“國師山歲月漫漫長長，老娘我修了萬年才能成個地精兒，九千年修成仙，留我一千年眷戀。老娘我怎么就不能浪蕩幾百年了？”

白虎沉默。

一人一虎對話間，白虎風(fēng)馳電掣，爪下早已駕馭清風(fēng)行至九嶷山半山腰。因此這番話，也不怕驚動了薛家鎮(zhèn)那些沒見識的山民。

“……姑奶奶，”白虎輕松停在九嶷山半山腰處一處低洼，目光落在三百多年前最后一任山主與大元朝開國帝君相會時(shí)遭仙閣劈開的那處，沉吟著開口?！澳闶种刑嶂倪@個東西，究竟打算如何處置？”

薛小四鼻涕眼淚橫飛，在女子手中哇哇大叫道：“虎君！虎爺爺！小四兒我只是個偷吃了山主大人小樓內(nèi)仙丹的怪物，不得老，也不得快活，如今連媳婦兒都娶不得了。您就行行好，將我當(dāng)作一個屁給放了不成嗎？”

回答他的，是白虎一聲長嘯。

山林間木葉振動，風(fēng)聲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