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便轉(zhuǎn)向成洲。成洲沒等對方開口、先撥了撥對方落在額前的碎發(fā)，問：“困不困？”

路見嶼愣了一下，成洲又說：“剛才都說了你不用來的。走吧，趕快回去休息——”

“該休息的是你?！甭芬妿Z推開他的手，握了一下、又很快松開，“你要是難受，不用忍著。”

“我不難受?！背芍薜溃拔以趺磿?/br>
他說著，越過路見嶼的肩膀、看到了對面墻上的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臉。

神色確實非常難看。

成洲覺得很奇怪。他一丁點也不難受，心里甚至感到高興和釋然。硬要說有什么負(fù)面情緒的話，他也只是有點遺憾。

遺憾沒有看見男人在死亡邊緣痛苦掙扎的慘狀……遺憾不是自己親手了結(jié)對方。

剛回到成家的那段日子里，男人還沒有病重住院、而仍然在家中和公司里耀武揚威的日子里，有幾個瞬間，成洲是確實產(chǎn)生過這樣的念頭的。不是為對方當(dāng)面的冷嘲熱諷或不屑一顧，而是出于一些更深的、更久遠(yuǎn)的緣由。有許多次，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jīng)那么做了，男人倒在他面前，而他拿著酒瓶、舉著刀、握著方向盤，沒有后悔，只有滿心痛快。畢竟他已經(jīng)什么也不剩下了，就算沾上一手鮮血……

當(dāng)他看到手上的血時，才會忽然清醒過來。

他不能這么做。因為他的手還要彈琴、還要寫歌。這是路見嶼告訴他的。

他必須讓自己干干凈凈。

248

現(xiàn)在，一切都得償所愿，每一件事都完美得不可思議。成洲覺得很高興，他想告訴路見嶼也許這很卑鄙、但他確實為男人的死訊高興。

可路見嶼卻滿眼憂色，緊緊地盯著他，好像他下一秒就會倒下。

于是在這憂慮的、專注的目光里，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把臉埋進(jìn)了對方的肩窩。

249

路見嶼當(dāng)即抱住了他，邊輕輕拍著他的背、邊低聲在他耳邊說沒事了、想哭就哭吧、還有我在呢。

頓了一會兒，又說，我知道這很不好過……

成洲說，沒有，我不是覺得難過。

250

他原以為自己可能很難向路見嶼說起那些事情。

但一出口成洲才發(fā)現(xiàn)這有多么容易，好像那些片段早已被講過千萬遍。從女人和男人如何相遇結(jié)識，到他們分別走向死亡，齷齪的、骯臟的……他想也許再過一分鐘、等情緒平復(fù)后他就會后悔拿這些東西破壞路見嶼的心情，可當(dāng)下他卻只想把它們，把這些捂得太久甚至都開始腐壞的、結(jié)痂脫落又重新滲出血的瘡疤全都揭開。

他的心里幾乎沒什么波瀾，甚至在提到某些滑稽的細(xì)節(jié)、諸如他那時傻乎乎地和男人打了一架時，他還差一點笑出來。

可路見嶼卻并不像他一樣輕松。

他們已經(jīng)從醫(yī)院走廊回到了車?yán)?。借著停車場的光，成洲看到對方用拳頭砸了一下副駕前的儲物箱，眼眶都泛起紅色，不知道是太過憤怒還是悲傷。

251

“怎么能、怎么會有這種……”

路見嶼低罵了幾句，又啞聲道：“你為什么……？你從來都沒有、沒跟我說過……”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成洲說，“而且我怕你覺得我惡心。”

“胡說什么呢！”路見嶼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是你爸——cao，那是他們的錯，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是受害者啊！他們那樣的人怎么配當(dāng)父母？他們那樣對你，你還那么……你那么好……”

路見嶼的喉嚨似乎哽住了。

成洲覺得自己好像把尊嚴(yán)或是其他類似的、他曾經(jīng)無比看重的東西輕輕撕下來丟在地上、丟在對方面前，任其沾上灰土，變得臟污、腐壞。他甚至期待會遭到踐踏和鄙夷、只要對方不輕易就此走開。

可路見嶼沒有。

路見嶼蹲下身，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把他丟下的東西撿起來，擦洗干凈，笑著遞過來、重新貼回他血rou模糊的心臟上。

“……不是的?！?/br>
成洲忽然覺得開口變得有些艱澀。

“我之前……我那樣，都是故意的、是我裝的?！?/br>
他一邊最后地自我掙扎著不愿脫掉僅剩的外衣，一邊卻又為對方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實面目感到快意。

“我，我沒你想得那么好——”

“放屁！”路見嶼聽上去惱火極了，“你當(dāng)我沒長眼睛？我，好吧，以前我可能確實不知道你的……但我就是喜歡你，你要是不好我為什么喜歡你？”

成洲還沒來得及接話，路見嶼又繼續(xù)道：“不管你過去那樣還是現(xiàn)在這樣，不管你什么樣我都喜歡。你根本用不著裝什么，你特別好，哪怕站那兒不動都讓我喜歡得不得了。你聽懂了嗎？”

成洲感覺自己的嗓子開始發(fā)緊了。

見他不答，路見嶼撇過頭，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沖你發(fā)脾氣?！睂Ψ秸f，“你又不是他們，他們做的錯事和你沒有……嘖，我要是早點、早點——”

“我也愛你?！?/br>
成洲幾乎是顫抖著說。

他曾經(jīng)最害怕路見嶼會因為自己的過去感到厭惡或同情?？涩F(xiàn)在他卻忍不住想再多一些吧，再多可憐我一些、再多安慰我一些。

“我愛你……”

再多愛我一些。

他明明并不難過或痛心，卻又如此卑劣地利用著路見嶼的惻隱，放肆地在對方的擁抱和親吻里發(fā)泄他的愛意。

“我真的好愛你?！?/br>
一直都是、永遠(yuǎn)都是。

掐指一算就剩一點兒要講的了，干脆今天加更完結(jié)吧。

可能在下午或晚上，到時候見。

第63章

252

男人的葬禮在七天后舉行。

過程很簡略，甚至可以算得上草率。吊唁的賓客來來往往，卻好像沒有一個帶著真誠的哀戚。

他的遺孀——雖然她大概并不喜歡被這樣稱呼——換了身西裝裙，仍是深色，肩領(lǐng)處別了條簡單的黑紗，襯得身上的珠寶鉆石愈發(fā)閃亮。

儀式結(jié)束前，成洲被她叫住了。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問，同時有意無意地打量著站在不遠(yuǎn)處等待成洲的路見嶼。今天，她并沒有對后者的出現(xiàn)表示訝異，反而一直顯得若有所思。

“你在公司的合約快到期了。還有財產(chǎn)繼承的一些雜事，我會盡快讓律師和你聯(lián)系。另外，”她說著笑了起來，“我和路總也打過一些交道?！?/br>
成洲的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聽到這句話才集中注意力。

就聽西裝女人繼續(xù)道：“你們很般配?！?/br>
253

成洲知道她這么和藹的緣由——她沒有兒女。而他和男人在一起，就意味著少了一分與她爭奪的可能。

但他還是忍不住為這句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