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兄長啞然，劉徹繼續(xù)哼哼，“我覺得復活之后的哪吒已經(jīng)不再是他了，只是哪吒最后的執(zhí)念而已。”



    “阿兄，他師傅不是很厲害嗎？都能算到人會出問題，為什么不提前到？”



    “還有，既然神仙教出來的哪吒都能打敗四個龍王，為什么那個神仙不直接動手？”



    小孩子的問題一個又一個。夏安然沉默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徹兒以為，是為什么呢”



    “——因為那個神仙希望哪吒鎮(zhèn)守天庭，對嗎？”劉徹說道。



    “他師父想要的其實也不是哪吒，是靈珠子，對嗎？”



    “所以，哪吒其實還是沒有人真的為他著想，對嗎？”



    一連三個“對嗎”，劉徹卻沒有得到兄長的回答，他哥哥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他的雙眸，平日里溫潤的圓眼睛半闔，并不言語。



    小孩此時卻紅了眼圈，“可是，可是哪吒沒有錯，為什么死的是他？”



    夏安然嘆氣，“因為他給了龍王借口，除了他死，沒有人能夠承擔滿城百姓死亡的責任?！?/br>


    劉徹愣住了。



    “陳塘關百姓什么都沒做，平白惹了濁浪滔天，怎能無怨無恨?！?/br>


    “四海龍王借口龍王愛子之亡水淹陳塘，只要哪吒不死，這份仇恨就無法消泯，而一旦哪吒死了，龍王就沒有理由可以禍禍此處，此后他們所做的一切事都不再站在正義一邊?！?/br>


    “可，可是龍王那邊也先抓了個女孩……”劉徹捏了捏手指，莫名感覺背后森森寒意驟然升起。



    夏安然輕笑一聲，“徹兒可還記得，先后的關鍵點在何？”



    他干脆取來紙筆在上頭寫上“童男童女”四字，“初時龍王想要一雙童男童女才肯降雨，夜叉上岸并未通知百姓，而是恰好見到一雙兒女便想要擼了交差?！?/br>


    劉徹聞言喃喃接下去，“但是等哪吒被殺后，他們的要求卻變成了一個月獻祭一雙孩童？”



    夏安然唇角微微揚起，眸中卻全無一點笑意，“龍三太子被斬殺，初時龍王雖憤怒，卻是尋李靖論理，后來有了四海龍王之后卻直接水淹陳塘關?！?/br>


    “仗勢欺人！”劉徹捏緊了小拳頭，他腦殼被夏安然輕輕戳了一下，“錯了，這是計謀，他們早就想要童男童女為祭，此前只敢借由大旱作為借口討要，不敢先一步威逼，便是因此舉不占大義。而現(xiàn)在，哪吒給了他們這個借口?！?/br>


    “所以，李靖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殺了哪吒，此后即便龍王再做什么都不站在天理一道?！?/br>


    這一幕，何其熟悉。



    七國之亂——誅殺晁錯。



    劉徹猛然間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意識到了兄長為何同他講這個故事，可是如同當時一樣，他同樣有一個不能理解的問題，“那為什么不直接打？”



    他小小聲道：“當初阿父不也是贏了那七國？哪吒應該也能打贏四海龍王?！?/br>


    夏安然沒有回答前一個問題，“那贏了之后，哪吒就能得好了？”



    劉徹張口欲辯駁，忽而愣住，他兄長側(cè)首看他，眸中帶著一絲冰涼的冷意，“被淹沒的城池、被毀掉的家、失散的家人，因此死去的親人，這一件件全都會被算在哪吒身上，進而算到李靖頭上。到時候人們就會去想，最初龍王要的也不過是一雙兒女，比之如今斷壁殘垣可輕得多。”



    “即便屆時龍王退水，也會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哪吒的錯，他不過是一個痛失愛子而行為過激的苦主。但如果哪吒先隕，龍王便是暴而肆虐，人們恨的就是得寸進尺的龍王，情況全然不同。”



    “這，這不對！”劉徹猛然間站起，他在床上團團打轉(zhuǎn)，“這就和匈奴人一樣，一開始是要一個公主，后來三四年就要一個，再后來一年一個，如果不好好打一場，「龍王」的欲望就是無窮無盡的！這怎么能說是哪吒的錯?！?/br>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李靖殺了哪吒，若是龍王反悔，誰還能擋住龍王？”



    “所以，當日晁錯若是同太傅或者周丞相一樣，父皇定然不會殺他?！?/br>


    劉徹又愣住了，他小嘴開開合合，一時之間都組織不出合適的詞匯。



    就如同七國之亂一般，叛軍真的是因為一個晁錯而委屈的嗎？



    不是，他們本身就想要叛亂，只是拿晁錯當個幌子，哪知景帝毫不猶豫地誅殺了晁錯，使得七國措手不及，再前進時他們已是叛軍，所以景帝能夠站在道德的頂端派軍鎮(zhèn)壓。就連七國叛軍內(nèi)部亦是因此產(chǎn)生了不同的聲音——從原本誅殺叛亂的起“義”軍轉(zhuǎn)為“叛”軍，這可不僅僅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



    道義是一個玄之又玄的東西，在歷史上劉徹的太子其實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當年劉徹被人蒙蔽以“巫蠱案”派人調(diào)查太子，太子懷疑父親被挾持或是已經(jīng)死亡而領兵一搏，于是想要一路殺到劉徹當時修養(yǎng)的甘泉宮所在，當時擁護者眾，然而就在劉徹出現(xiàn)言其為叛軍后，太子劉據(jù)的勢力瞬間崩解。



    這便是因為他不再站在“道”字一邊。



    但景帝之舉可謂及時止損。



    他將晁錯誅殺，自己承擔了一個軟弱之名，實際上卻是將這個叛亂之火從自己身上挪開了。他向世上的人證明——這些人叛亂只是因為他們想要叛亂，和我沒有關系。



    相比一個「逼反七王」來說，一個軟弱能算什么？



    這就是帝王權(quán)術(shù)。



    而如果當時景帝沒有先殺晁錯再興兵，那么同樣以“清君側(cè)”之名義被藩王造反的朱允炆的結(jié)局很可能就是他的未來。



    更何況，景帝是以少打多，而朱允炆則是以多打少。



    夏安然的視線落到了劉徹的家庭作業(yè)上頭。



    他嘆了口氣，其實他自己是最討厭講一個故事然后將其中的正正反反說出來。他覺得孩子就應該有自己的童年，每個故事背后的人性因果沒必要讓他們現(xiàn)在知道。就像他小時候一樣，只要傻乎乎地因為哪吒自刎落眼淚，因為他復活開懷，何必硬是要挖掘這個故事背后的悲傷和絕望呢。



    但是劉啟和他的想法有不同，他已經(jīng)顧不得是否揠苗助長了，就怕劉徹還沒有長成之前就要倒下。



    “我不喜歡這樣！”劉徹捏住了拳頭，“這，這就和揚湯止沸一樣，沒有解決根本問題。而且，而且這未免過于薄，薄……”



    當中牽扯到七國之亂，劉徹咬牙半天，一句薄情還是沒能說出來。



    小少年氣得眼睛都紅了。



    夏安然伸手將他摟了進來，劉徹已經(jīng)很少有這樣激烈的情緒了，他悶了半響才道：“阿兄壞?！?/br>


    “阿兄最壞?。　?/br>


    “阿兄，我，我不會變成哪吒的對嗎？”



    “……不會?！毕陌踩灰幌乱幌马樦∩倌甑拈L發(fā)，就像他還是豆丁時候一樣。



    “你不會是孤身一